他们约定得那样好,像一张反复涂抹上色的图画,每一抹绚烂都是曾许下的诺言。谁料命运从中生生斩断,纸片飘飞、满地狼藉,海誓山盟都成了笑谈。
雨璇死后,这就成为她再不触碰的禁区。这些年,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国家,去了一座又一座城市,却始终不敢涉足这里。
大概是因为心里清楚,即使来到这里,走在他们描述的街道,吃着他们吃过的小店,身边却已没有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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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杰心里发憷,这位女客人真有些古怪,看来他猜得没错,她确实藏了许多心事。搞不好是失恋后跑来疗伤的,这种例子不是很多嘛,前阵还有个女孩被男朋友甩了,跑到大理说要跳洱海呢。
然而即使这样怀疑,他却并没有对她心生抵触,反而觉得这种不可捉摸给她增加了更多的魅力,以至于回到客栈后,孙廷雅和老板娘闲聊,他就在柜台后不时偷瞄她。
孙廷雅察觉了,上楼时状似无意地绕过去,伸手抽过他面前的白纸。杨杰吓了一跳,孙廷雅看着画纸,片刻后说:“画得不错。”
雪白的纸张上,是一幅铅笔素描。女人长发披散,侧颜沉静美丽,望着窗外沉默不语,仿佛在思念远方的故人。
孙廷雅说:“不过,我的下巴要再小一点,你把我画胖了。”
她这么自然地认定他画的是自己,杨杰窘迫之下想反驳,撞上她眼睛又噎住,最后嗫嚅说:“知道了,我等下会改改……”
“我也学过画画,借我笔和几张纸吧,就当是你偷看我的费用。”她笑着眨眨眼。
杨杰闷声不语,将自己的笔和画纸全递了过去。
孙廷雅接过笔,又抽出两张纸,说:“谢谢,用不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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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安静,书桌上只开了个台灯,她握着铅笔,埋首在白纸上认真勾勒。
孙廷雅有个姑姑是中央美院的教授,手把手教她画画,完全不顾她根本对此没兴趣。丽君曾夸她多才多艺,不愧是大家闺秀,她当时无奈地叹口气,说不是他们家教多严,只是长辈个个有出息,谁都想来传授一二,硬生生被逼成了这样。
不过虽然学的时候痛苦,长大后却觉得挺好。比如现在,除了文字,她还可以用画笔排遣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她终于抬头,将画纸拿了起来。上面是一个女孩,同样长发披散,坐在椅子上看一本书。她对这一幕印象非常深刻,那晚雨璇熬夜复习功课,她在床上看着,觉得她这样实在太美,就用相机拍了下来,后来还洗出照片,郑重其事摆在书桌上。
孙廷雅看了好一会儿,拿过另一张干净的画纸,笔尖重新落了上去。她还有些心神不宁,脑子里是一些混乱的往事,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正在画谁。
纸张上只勾勒出简单的脸部轮廓,如果继续下去,应该是男人浓黑的眉。他的鼻梁很高,嘴唇薄削,按照书上的说法,这是薄情的面相。刚认识时她觉得书上说的真有道理,后来又觉得简直鬼话连篇,不过现在,她已经无法判断对错了。
又画了几笔,她忽然将它丢下,撑着头疲惫地舒了口气。
在经过漫长的脸盲期后,她以为自己已经对那张脸很熟悉,没想到真要付诸笔端时,才发现居然那么困难。
他的五官又陷入团团迷雾中,始终不能浮现出清晰的模样。她没办法再画下去。
眼前是雨璇美丽的脸,她在认真看着书,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孙廷雅对着画稿良久,抬手关掉了台灯。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啪嗒啪嗒敲击着屋顶。以往这种天气总是看书的好时候,可惜这里没有书,只好在心里一篇篇回忆看过的文章。
《小团圆》里说,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那是九莉卑微的爱情,也是张爱玲的心声。以前她不明白,那么骄傲的女人,为什么在爱情里会这么放低自己。不过这一刻,在这深夜的古城,她竟和那位几十年前的女作家心灵相通了。
可惜她更明白的是,无论下不下雨,她等的人都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