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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芸沉默,历来皇帝都被称为天子。号令天下的权利与生俱来。做为治下臣民,天子的话就是律法。他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他要坎你脑袋,你就得伸长脖子让他坎。皇权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
纵然,锦国的民风十分开放,百姓多能读书明智。但那种天生的对皇权、对皇帝的敬畏,依旧深深埋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宇文忌当了几十年的皇帝,手里掌握着天下百姓、文武百官的生杀大权。自然容不得别人反抗他。
偏偏,她这个月氏一族的最后血脉拜了申屠白为师。本来,他一道诏令就能将她圈禁起来,为他所用。可她有申屠白当靠山,唐怀锦又是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他若是对她使用卑鄙的手段,在唐怀锦心里的印象就坏了。
所以,一开始,他不得不礼遇她。在云山上,更是亲自现身,当着唐怀锦的面,态度诚恳的与她道明缘由。那种情况下,赵芸若是还强硬的拒绝,日后无论他做些什么,唐怀锦都不会再坚定的站在她这边。而她若是暂时答应了,也总能到手几株四叶月。剩下的就走一看一步,留待以后慢慢料理就是了。两不耽误。
事实证明宇文忌的打算很正确。申屠白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唐怀锦也不是她的御用护身符。两人不在京城,侯镇海阵亡,他就给自己找到了对她下手的绝妙理由。
这些脉络,都是赵芸在离京后,慢慢想清楚的。宇文忌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而她,也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自己的生命奉献出去
脑海里思绪纷飞,两人沉默的在毡房顶上站着。没多久,泽亲王就带着人回到了营地。看他一脸铁青,火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一无所获。主帐里很快就传出了咒骂声、训斥声,偶尔还有用词十分不雅的句子,听得一众散修一脸古怪。
突然,宇文希身形翩然的从旁边飞出来,落到一座完好的毡房顶上,朝一众散修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刚才只是敌人的小规模袭扰。现在已经没事了。各位都回营帐里歇息吧。有毡房被烧的,还请和相熟的修士挤一挤,明日一早,本殿会派人过来修缮。”
一众散修各自对视一眼,知道宇文希是不想让他们再在这围观了。无所谓的耸耸肩,朝他回了一礼,就都悄无声息的跳下毡房,回了各自的住处。赵芸和申屠白自然也不例外,各自回营帐修炼歇息不提。
第二天,天气晴朗起来。暖黄色的阳光从天际照下来,周遭积淀的薄雪都化了干净。营地里,地面湿糟糟的。踩一脚,能拔出来一层泥。赵芸看了,不想出营帐。吃了早饭,和申屠白打了一声招呼就又开始修炼。
一天很平静的过去,晚上子时刚过,营地外竟是又响起了嗖嗖的破空声敌人又来了只是敌人将杀伤力有限的羽箭,换成了磨盘大小的石头
这次,敌人一有动作,泽亲王就提着刀,带着人旋风一样冲了出去。他们早就在外等着了,待看准了石头飞来的风向,就径直杀过去,发誓要敌人全部生擒住。
不过,敌人显然也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泽亲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原地只有一架投石机,没有一个人影。
“见鬼”咒骂一声,泽亲王一脚踹在投石机上。带着人转身就要回营。只是,还没走两步,又一拨石头从另一个方向飞向了营地。泽亲王一看,赶忙带着人又朝那拨石头飞来的方向冲去。
结果可想而知,原地依然只有光溜溜的投石机,没有人。之后,这样的情况有重复了两次,两次泽亲王都扑了个空。也明白过来,对方就是耍着他玩儿呢,更是怒不可遏回营招来麾下将领,让他们点齐兵将,就要杀到敌营去。
那些将领连忙劝阻,他们现在的位置易守难攻。凭借这,他们在伤亡不到三位数的情况下,数次打退了敌人的小规模进攻。这样的优势不利用,却让他们傻乎乎的主动跑出去和敌人硬碰硬泽亲王的脑子肯定是气坏掉咯。
当然,这种直白的话,他们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却是十分严肃又郑重的和泽亲王分析起了目前的情况,然后沉声劝谏他打消立时出击的主意。
泽亲王不傻,气昏了头才会那样冲动。将领们轮番劝说,他也很快冷静下来。只是,那股被敌人戏耍了的恼怒一时半会儿也是消不下去的。摆手让众将领退下,他阴沉着脸,在帐内坐了一宿,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回敬敌人。
到天亮的时候,他想出了一个主意。找来宇文希商谈,结果被拒绝了。
“三皇叔,敌人现在就是想激我们放弃防守,主动出击。在没有把握克敌之前,我们绝对不能上当。不然,等待我们的只能是一败涂地。父皇的信您也看过了,北镜那边已经乱起来了。二皇叔已经和戎人交上了手。我们这边就算一时不能取胜,但也绝对不能再失利。”宇文希死死的盯着泽亲王,面目有些狰狞,“三皇叔难道希望我宇文一族就此败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河山,沦落到别人手里吗”
“皇侄慎言本王何时那样希望过”面对宇文希的诘问,泽亲王捏着拳头,一脸阴沉,“敌人来势汹汹,难道你以为我们一直防守住雍南,就能万事大吉了别天真了。抚州、沧洲的战报已经送来了,情况很不好”
“那又如何雍南绝对不容有失三皇叔,你莫忘了,雍南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省府。它还是我锦国数十万将士的粮仓”宇文希面色一白,咬着唇,眼底没有丝毫退缩。
他一直在和大皇子宇文翰争。争宇文忌的看重,争朝臣的支持,争族里的修炼资源,甚至,以后还想与他争一争皇位若是这一切都覆灭了,他还和他争什么
他要将他彻底踩在脚底下,他要他求而不得,要他痛苦难堪,要他尝尽一切他幼年时曾遭受过的苦不然,他怎么能解恨他恨宇文翰,想让他长长久久的活着,然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宇文希眼底闪过一丝阴鹜,看着泽亲王,语气坚决道:“三皇叔,刚才您说的那些话,我不会告诉皇叔父。但也请您歇了那个心思。普通的将士虽然低贱,但现在还要依靠他们的力量守卫国土。您莫要寒了他们的心。”
说完,宇文希站起身,朝泽亲王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主帐。对于泽亲王,宇文希一直不怎么瞧得上。加上泽亲王一向与宇文翰走得近,他更不会和他亲近。这次在听完泽亲王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回敬敌人的方法后,他对他彻底没了尊敬之心。
现在的局势对他们很不利,任何一名普通士兵都是他们手中珍贵的力量。泽亲王却因为被敌人戏耍了一翻,就欲置上千士兵的性命于不顾。何等愚蠢
若是无人察觉到他的意图,那上千士兵牺牲了也就算了。可若是被人发现,势必引起士兵公愤军心涣散到时候,谁还愿意上战场替他们卖命厮杀更何况,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泽亲王的意图,又能瞒得过谁呢宇文希闷头走出营地,腾身跃到一棵大树上坐下。阴冷的气息扩散,将树梢的鸟雀都惊走了。
赵芸放下门帘,收回视线,轻哼一声,“宇文一族,也没团结到铁板一块。”
“哪个家族里,都有拖后腿的不肖子。这不奇怪。”凌庭脸上闪过一丝晦涩,摊手,耸了耸道。
赵芸挑了挑眉,失笑,“听你这口气,好像深有体会似的。”
“玄堂接的大大小小的任务里,嫡亲双方雇凶互相对付的还少了”凌庭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声音飘渺道:“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能对至亲之人举起屠刀他们的心肠怎么能这样冷硬,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何必自寻烦恼。”赵芸眼神奇怪的看了凌庭一眼,微笑道:“不论做什么,我们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嗯,我知道。”凌庭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赵芸笑了笑,恢复正常。立即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她,眉宇间带着几分喜意,“长庆来的消息,说他们和黑风兄、莫林兄联系上了。两人都平安无事,墨白也跟他们在一起。同行的还有逍遥灵尊,清卓溪和万花谷的一干人等。”
“真的谢天谢地,都没事。”赵芸惊喜出声,随即又疑惑,“不过,他们怎么跑长庆去了”安南省在锦国西南部,长庆却是在锦国的西北部。中间隔着好几个省,至少横跨万里好吗看密信上的字体,确实属于黑风无疑。
这里面的事情,凌庭也不清楚。玄堂在长庆的人并不多,黑风联系上他们,也只是让他们帮着送信给赵芸而已。别的也没多说,他们自然不会越矩的多去打听什么。
拆开密信,赵芸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只剩一个囧字。所以,她那么久联系不上人,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受了伤、或是被敌人俘虏了什么的,而是他们跟着墨白一路在林子里乱窜,迷了路
“”
看着信纸最后那个清晰的脚掌印,赵芸扶额,只觉得无力。墨白那家伙,就算进入了成熟期,也依旧各种不靠谱。
凌庭见状,有些狐疑,试探的问道:“黑风兄在信里写了什么”
“呵呵,你自己看。”赵芸将信直接递给他,摆摆手不想再说。
凌庭也不迟疑,接过信就看起来。神色自然也是越看越古怪,最后瞧见信尾那只调皮的脚掌印,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一边将信纸折起来,一边道:“唔,黑风兄和莫林兄他们一行人,还是多亏了墨白啊。虽然绕了不少冤枉路,但都顺利从敌人手下逃脱了嘛。”
“逍遥灵尊和万花谷的方天雄、清卓溪的卓珏都受了重伤,需要留在长庆当地修养。黑风师兄和莫林师兄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暂时不能过来与我们汇合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知道他们没事就好了。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傅,你先回前锋营吧。我估计敌人今晚还会来,你自己留意一些。”赵芸摇摇头,眼底的笑意收敛,对凌庭吩咐道。
凌庭点头,沉声道:“放心,我会注意不暴露身份的。只是敌人若一直这样半夜袭扰,将士们休息不好,不仅影响士气,双方再次对阵时,怕也会精力不济。”
“这也没办法。大军就算主动出击,胜算也不到两成。不管泽亲王、宇文希,还是三军将领都输不起。暂时只能死守。”赵芸拧眉,她这几日冷眼看着,只凭朝廷的力量,怕是已经没办法再阻挡敌人的脚步了。
纵然,紫阳大阵已经修复完毕,不日就能开启。但那也只能阻止敌国继续向锦国输送灵师,已经进来的那些,他们也只能想办法一一扑杀掉。
可看过黑风的信后,赵芸苦笑,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槊国魔尊麾下三使,暗使黑殇,冥使宫绝都已经现身。很难说魔使玉山没有跟着一起来。还别说那个更棘手的神威尊者、奎甲军首领齐鸣了。这四个人,成名最晚的也有三十年了。绝对不是那些稚嫩的小年轻能够比得上的。
细数锦国的灵师,赵芸觉得能与之相匹敌的也没几个。真要到双方灵师彼此扑杀的时候,那四个人绝对是人形兵器而在他们之下,槊国还有许多随军灵师。未来有多腥风血雨,可以想见。
不过,她现在还是小不点一只,那种层次的争斗,她还够不上。
揣着信,赵芸心情轻松的去了申屠白的营帐,见他正在桌案后写着什么,三两步走过去,“师傅,师兄有消息了。他和莫轩师兄在长庆,都平安无事。”
“我知道。家里的信刚刚送达。”申屠白抬头,平静的看她一眼。提笔沾了沾墨汁,继续写信。赵芸探头一看,规整的宣纸上,已经落下了几行飘逸灵动的字体。大致扫了一眼,是给七叔的回信。
赵芸耸了耸肩,也不啰嗦了。黑风应该在给她寄信的同时,也给申屠家寄了信。主要是申屠白行踪不定,知道他最新落脚地点的。除了牡丹卫,就只有老七。黑风在山里待了这么久,哪里能知道这个。
很快,申屠白写好了回信。他从腰间取下一只荷包,往桌上倒出一点白色粉末。没一会儿,一只灰色的蜂鸟悄无声息的从门帘的缝隙钻入营帐里。跳到桌上,冲申屠白啾啾的叫唤了两声。
“九娘。”赵芸见到蜂鸟,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惊喜,笑着捻了一块点心送过去,“好久没见你了,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啾啾。蜂鸟小小的眼睛溜溜的转了一下,垂下脑袋在赵芸的手背上欢喜的蹭了蹭,“芸芸我去西边了,飞了好久才回来。”
赵芸笑嘻嘻的用手指轻轻挠它颈部的毛,柔声问道:“西边去西边干什么”
“小白要我送信去万花谷啦。累死我了。刚回来就被老七逮到。现在又要飞回去,好命苦。”蜂鸟哀怨的看了申屠白一眼,故作无力的瘫倒在桌上,用翅膀盖着脑袋,装死不起来。
赵芸笑抽,看着申屠白道:“师傅,劳役九酿是不对的。”
啾啾。蜂鸟拿开翅膀,小脑袋猛点,“小白越来越没人性了。还是小时候可爱。”
申屠白:“”
他小时候就不该救这只嘴碎的母鸟吧
送走不情不愿的九娘,天很快黑下来。用过晚饭,赵芸照例回营帐里用功修炼。如她预料的那样,半夜三更,敌人又来闹了。士兵从梦中惊醒,又是一阵瞎忙到天亮。后面几天,情况也依旧如此。敌人总能想出一些花招,让士兵们睡不安稳。造成伤亡最多的,反而是第一天晚上。
这天,天蒙蒙亮。营地里,敌人造成的混乱已经平息下来。士兵们都疲惫的返回营帐,睡起了回笼觉。突然,咚咚咚,一连串巨响,营地里许多毡房都被天外飞来的巨石砸毁。毡房里一些熟睡的士兵都没来得及醒来,就永远的睡了过去。
老魏还没睡熟,听到声音一惊,利落的翻身起来,连跌带撞的冲出营帐,看到外边的阵势,瞬间清醒,“奶奶的,这次敌人是来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