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笑道:“岳父你都没变,还能指望司马十二丈?”
“……那就再说吧。总不能让他乱了国是。”王安石轻声一叹,“玉昆你昨夜都拼了命,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翁婿两人聊着朝廷大局,都没有觉得不对。尽管他们的差事都远远不足以决定朝局,可王安石和韩冈却都说得理所当然。
韩冈就不用提了,他是太子师,又是备咨询的殿阁学士,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皇后的信任,大事小事都有建言的权力,甚至可以凭借皇后对他的信任,直接参与朝政。
而王安石,以他现在得到的位置,他的作用仅仅是块舱底的压船石,稳定朝纲,却不会有执掌朝政的机会。
从制度上的确如此,从赵顼的本心上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但一个官员的权力多寡,不仅仅在于屁股下的官位,也在于他本人的威望和能力。
王安石当年初为参知政事的时候,能一手掌握政事堂的大权,中书门下的五名‘生老病死苦’,只有王安石生气勃勃,其他四人,老的老、病的病,叫苦的叫苦,生生气死的也有一个。
现在新法的成就都在世人眼中,而皇帝又重病垂危,当新法的另一位倡导者王安石回来做了平章军国重事,权力向他手上集中,那是必然的。就算手上的差遣没有赋予他足够的权力,就算只能六日一朝,王安石也照样能通过他无所不在的影响力,来引导政局的走向。
向皇后本人缺乏足够的执政能力,而王珪更是犯了大错,行事往极端的方向走,至于两府中的其他执政,都没有跟王安石对抗的资格,即便是吕公著也远远不够,加上司马光才差不多——所以韩冈方才发问,而王安石也给了极为决绝的回复
其实也是赵顼的错。
在王安石第二次辞相之后,赵顼起用的两制以上的高官,大半是听话的臣子,他们支持新法的理由只是因为皇帝喜欢新法。而且还用了不少旧党来平衡朝局。而吕惠卿的出京,更是对新党的极大打击,仅仅靠一个名声并不算好的章惇,支撑不了新党的局面。
这使得属于新党行列的中层官员一时间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在王安石东山再起后,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向王安石靠拢。
韩冈对此倒有看乐子的心情,反正他现在的工作重心并不是在朝堂上,“对了。最近小婿准备办一份期刊,还望到时岳父能不吝赐教。”
“期刊?”王安石疑惑道,这个词他很陌生。
“就跟京中的小报差不多。不过是定期发行,一个季度发行一次。已经跟苏子容商议过了,定名为《自然》。从世间有心于自然之道的人们那里搜集文章,刊载于其上。”韩冈叹了一口气,又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小婿在编修《本草纲目》的时候,一开始立得心愿太大了,想将世间万物给分门别类。可世间之物不啻亿万,岂是区区十数人坐在暗室里就能编纲定目的。最近小婿已经感到力不能及,只能想办法集众人之智,合力渡过难关了。”
王安石望着眼中生气勃勃的女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明着跟他面对面的打擂台,否则为何名为《自然》?但眼下的时机却是好的不能再好。就算犯上了一点忌讳,也不会让皇帝和皇后反感。
岳父是平章军国重事,女婿则是最得天家信任的太子师,若是关系太好,不知会有多少人睡不安稳。韩冈挑明了要举气学大旗,跟新学战斗到底,皇后说不定都愿意为之擂鼓助威。
只是王安石觉得有些纳闷。既然韩冈提起要办什么期刊,多半已经做好了筹备,但之前天子对气学的打压却是实实在在的,反倒是眼下的现实却正好能跟韩冈的筹备完美的配合在一起,难道说,他已经预测到了有这一天不成?!
王安石忽的悚然一惊,看韩冈的眼神也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韩冈现在能看透王安石的心,也只能苦笑了。这根本是天大的误会。
虽然现在的局面对韩冈十分有利,《自然》这本期刊的出现时间更是巧到了极点。但借着编纂《本草纲目》的东风,出版《自然》这本杂志,引导世间的风潮,这本就是韩冈的既定方针,早就在规划之中了。
就算赵顼没有发病,也不能拿早已定下的资善堂侍讲怎么样,他对新学已经偏袒得过分,总得抬抬手,不好将事情做绝的。
翁婿两人一时相对无言,但一名王家的家丁跑了进来,匆匆说道:“相公,姑爷,二大王发了心疾,病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