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钟起身走出军帐,望着营地外。
凌晨四点,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从昨日黄昏起,天上就堆积起了层层云翳,到了此刻,就连星光也看不见一颗。
辽军的骚然是从三点不到开始的,很可能来骚扰大营的辽军就只有几个人,但半个多时辰下来,已经闹得鸡飞狗跳。
会不会营啸?会不会有人趁乱闹事?
韩钟理应冷静的心湖中突又掀起波澜。
这些事,都是韩钟听说过的,明明偌大的军营中,是数千上万的男儿,可他们在夜晚只受到一点惊扰,就会如同地陷一般崩溃。
之前他已经加派了人手,巡视营中,严防有人趁机作乱。
但现在想想,是不是太过紧张,又太被动了。
应该不动如山,还是早早的派兵出营追杀?
或许辽军前锋的大队已经到了,就在外面等着自己派人出营。但尽早驱除辽骑,让士兵能够安睡,明天更有精神应对敌军。
忽然间,韩钟明白了父亲曾经说过的那种恐惧感。以及一种想要控制,却又无法控制的失落。
“二郎。”
听到陈六的声音,韩钟回过头,“六哥,不睡了?”
陈六带了几分起床气,“闹着这样还怎么睡?”他看了看营寨外,又问,“要不要俺去解决?”
韩钟犹豫了一下,陈六一帮人自然都是精锐,但能过来骚扰大营的辽军,当也是精锐。要是陈六他们在与辽人的交手中有所损失,那他就亏大了。
到底派不派?韩钟又迟疑了。
没有哪个方略是完美无缺的,有好处的同时必然有坏的一面,有阴必有阳。
这是韩钟过去从他的父亲那里听到的教诲。
辩证。
要辩证的看待问题。
当你做出一个决定,觉得好处很多的时候,好好想一想,到底坏处在哪里,不可能没有坏处,好处越多,那坏处只会跟着多,不会更少。
来自父亲的教导,韩钟已经忘掉不少,在眼下枪弹横飞的战场上突然自脑海中冒出,韩钟觉得,应该是有原因。
如果说军事,没把握的时候,先看后勤;准备进攻时,先看后勤;要撤退时,先看后勤;行军前,先看后勤;驻扎时,先看后勤——这也是来自父亲的教诲,韩钟不期然也想了起来。
好吧,这条教诲跟现在的情况不搭界……
韩钟忽然一震,忙对陈六说,“六哥你带人去巡视一下仓库,辽人在外面骚扰,或许还想着探查营中仓库的位置。”
要是给辽人探查明白,炮弹就会飞过来了。
陈六领命,临走时对韩钟道,“二郎,早点解决那几只辽狗。”
“放心吧。”韩钟点头,随即招来亲随传令,“去望楼,让他们把探照灯都打起来,对准开枪的地方。”
紧接着又派出了两名亲随,一人去让对应位置的火炮阵地准备起来,另一人去调派值夜的神机营,那帮精锐火枪手,夜里开枪准确度也不差。
韩钟袖手站在营帐前,像探照灯,他本来不想那么早用,辽军肯定会夜袭,到时候探照灯一打,火炮一轰,几百个脑袋就到手了。
不过现在想想,自己还是想多了,第一次上阵,稳扎稳打比什么谋划都安全。
营寨外,枪声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并不密集,却烦人得像夏天的蝉虫。说起来,现在正值夏夜,原本蝉虫叫得甚欢,但枪声一响,蝉就不叫了。
事情有好就有坏,需辩证的来看,这也算是一条了吧。
韩钟笑着想着。
营地的两座望楼之上,此时忽然亮起,很快各有一道浅淡的光柱从望楼射出,照在了寨墙外。光柱交汇,将一名骑兵套在光斑之内。
看着是刚刚开完枪,正准备骑马转移位置,可猝然间受到光照,战马一下受惊,人立而起,将骑手摔在了马下。
营中枪响连环,爆豆一般的不知多少支枪在发射。也不知这一名辽骑到底中了多少枪,甚至有没有中枪一时间都无法确认,因为只比枪声迟了一点,一声炮响,从寨中飞出的炮弹呼啸而至,将他的身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打得好,”韩钟淡淡赞了一句,然后转身,“能睡一个好觉了。”
是的,这一个晚上,营寨的周围,变得安静无比。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