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是经过济南兵变的人,听到回报,便意识到八成要出毛病。他急忙招来台州知府叶国琛,指挥使韩春霆,共议大事。同时又把台州卫的各级官员全都请到知府行辕,派人守着,名为保护,实为看押,以防生变。台州卫全部人马集合到知府衙门听用,一百浙兵也调入知府衙内随时听候调遣。他又命本地锦衣卫在乐锦带领下接管武库防卫,先把自己的人都装备起来。
没想到叶国琛闻听苦着脸道:“这却不必了。戚将军出发前,下官已将武库内剩余的装备都发了下去,如今的武库内全是些破旧军械,没什么用处啊。”
严鸿道:“本地武库能存一个卫的军械,戚继光不过三千人,怎么就空了?”
叶国琛看看韩春霆,后者只得吭哧半天,才说原来这几年间,耿少泉半贿赂半强迫,从武库内弄走不少东西。这次台州募勇,他又狮子大张口,要了许多军械顶军饷。更别说平日里大家漫不经心,这武库自然就废弛了。
叶国琛又道:“耿家为本地大族,男丁众多,耿少泉悍勇好斗,武艺高强。若是他果真带兵哗变,下官这里的人马,实在是难以弹压。不过依下官想来,他多半是那天被打了几十军棍,气恨难出,这才生此恶念,不若下官与韩指挥这便进勇营,与他分说利害,再以重金安抚,免去一场兵灾。总好过他们哗变起来,生灵涂炭啊。”
韩春霆也道:“我卫里如今能拉出来的壮丁太少,连百人都凑不齐,跟耿少泉打,那是个死啊。咱还是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再说了,耿大郎人头熟,交情广。三山五岳的人物,往来也多。说不定,这些人是他招来的营兵,到时候倭寇若进犯。也是一股力量啊。若是一味当反贼处置,把他逼反就不好了。”
严鸿气的以手加额。这台州府文恬武嬉,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以一个卫的正常建制,却是连弹压台州一个千户所级别的兵变都做不到,对于兵变还是这么个暧昧态度。此时自己想跑,倒是不费力气,但是说来堂堂钦差,被个恶霸兼勇营兵痞赶出台州,这脸往哪放?再说。新河所那边情形危急,自己如果再跑了,直接把台州丢给兵痞,那戚老虎纵然三头六臂,怕也难免吃亏。
台州这文武大员对于哗变的重视程度不够。也是因为大明朝的部队哗变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嘉靖二十八年,大同兵马因不愿前往阳和驻防,部队发生哗变,胡宗宪单骑前往,三言五语就平息了兵乱,连血都不见一滴。而这起事件。仅是大明无数起兵变事件中的一件而已。
因为拖欠军饷、补给不足,将军苛待士卒等各种原因,明军哗变的事时有发生。当兵的一般来说,也不会孤注一掷,走上玉石俱焚之路,通常是聚众鼓噪。更有甚者抢夺府库,殴打上官,然后要待遇、军饷等等,满足要求,也就各自归营。最多是带头的有危险,可能事后被反攻倒算,拉出去砍了,总体上看法不责众,大多数人没危险,也就没人真想杀人见血。
因此这台州文武对于兵变的危险性估计不足,也不奇怪,他们想来,主要是这钦差到了台州就滥施刑罚,当众落了耿大郎的面子,现在又让他们去援新河所,那里有上千真倭,这千把台勇去了不是送死?耿大郎如今伤势大好,自然要带兵闹事,只要许他不去新河,再发一笔犒赏也自无事。至于这来的江湖人士,耿少泉利用勇营成立,想要搞点小动作,与些三山五岳的人联络联络,走私些器械物资,也是有的,当成兵变看待,还是缺乏证据支持。
严鸿这会儿倒也不能笃定耿少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即使是真兵变,其严重程度也说不好。但他知道一点,在这倭寇入侵,几处大战的关头,耿少泉这种行为,是在对整体战局釜底抽薪。而以他和耿少泉的两次交道来看,此人欺善怕恶,若是真以本地这帮官员的做法,对他和颜悦色安抚,只会让这家伙的气焰更加嚣张。娘的,和老子耍这一套,你真不知道小阎王的厉害啊!堂堂天家钦差,四品大员,宰相长孙,被你个地痞拿捏住?笑话,笑话!
此时若是不能把内部立场统合起来,那么在这场较量中,自己必然处于劣势。因此他冷哼一声道:“列公此言差矣!本官于山东大破白莲逆贼的阴谋,此次又身担视察东南军务之责,领兵到此剿灭倭贼。耿少泉意图谋逆,依本官看来,他不是白莲教匪就是倭寇奸细,列公如此怠惰,不怕有负圣恩么?对这种顽冥不化,一心和天朝做反的贼子,你越姑息,越养奸,非得以雷霆手段,一击除害!几位老大人,你们久在本地,对这贼子的底细想必更加清楚。你们却说说,这贼子到底是倭寇,还是白莲教匪啊?这样本钦差事后也好给皇上禀告。”
他这话说的实在诛心,等于是先把调子定了下来,耿少泉不是白莲贼就是倭寇奸细,只能二选其一。叶国琛与韩春霆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是钦差有意针对,要开始对耿大郎动手了。虽然以他们的角度看,如今钦差手头武力不强,实在不是开搞耿大郎的好时机,但是他们又有什么立场替耿少泉说话?
要知严鸿除了钦差这个身份外,还是严家三代长孙,背后站的是严阁老,自己这种小虾米,在对方面前算个毛球?既然对方已经定好调子,自己除了附和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要是再为耿大郎求情,对方多半会把自己也当成通倭或通白莲来办,那岂不冤枉?平日里耿大郎的孝敬是不少,可是用来买命,那就远远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