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书彦警觉道:“听萧公子刚才所言,似乎认识在下?”
“尚书公子文冠京城,棋中圣手,区区虽居京城不久,但京城四公子之首,又怎会不知道。”
杜书彦极擅察言观色,见他毫无防备的轻松道来,放心了几分。那人风度气概颇得他心,早生结交之意,虽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谨慎为上,却又舍不得扭头就走,踯躅道:“萧兄见笑了,市井传言,不值一提。不知萧兄客居京城何处?”
萧燕然知他与友人同行而来,自然不便在此久谈:“暂时借住在京西三全观中。”
杜书彦拱手道:“今日多有不便,改日上门拜会萧兄。”
萧燕然客气了两句,目送杜书彦的身影消失在草堂后,冷冷一笑,将目光投向了隔壁人声鼎沸的院落。
不管是心存疑虑,还是心生向往,那日之后,杜书彦都没有去拜会萧燕然。进京论黑龙现身事的道界,赴京赶考的举人,停滞了一个冬天终于开始运转的政权核心,轰然爆发出无数的信息需要处理,直到春闱,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杜府那间小小的书房。
答完最后一句策论,将考卷交给考官,踏出宫城,见御街上梨花纷飞,杜书彦忽长出了一口气,命云墨将马车赶回,自己顺着长街,悠闲的往潘家楼走去。
不料刚走了几步,两个街道司的小吏大呼小叫的围着一匹俊美的大黑马,似乎是想把它拉走,又不敢靠近。
杜书彦正心道,这马好生眼熟,忽见茶楼上下来一人,一边牵马,一边连连告歉。那两个小吏见这马神骏不凡,想来主人定非凡人,也不敢多言,只想着赶紧打发走了才是。杜书彦眼前一亮,忙赶上两步,笑道:“萧兄别来无恙?”
萧燕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埋头走出好几步,方惊道:“杜公子为何在此?”
杜书彦被这莫名一问,只得客客气气道:“梨花满地,不觉意动,便弃车马而往。不知萧兄欲往何处?”
萧燕然苦笑道:“闲人一个,不过随便走走罢了。”
杜书彦道:“前日欲拜会萧兄,却听闻萧兄已搬离了三全观。”
萧燕然叹道:“不知京中为何忽聚集各家道门,道观里都住满了,我等俗家只得搬出来。”
杜书彦自然知道是黑龙一案,却只含糊应了,道:“醉仙楼的春桃酒不错,若萧兄无事,不如楼上一叙。”
萧燕然眼角瞥到远远在树影下歇脚的卖花郎,心头掠过一丝阴影,眨了眨眼,笑道:“那便劳杜公子带路。”
杜书彦几乎同时感觉到了那道异样的眼神,不动声色的与萧燕然低声闲聊着,沿着大路往醉仙楼走去。后面那人果然假装整理了一下筐中所剩无几的花枝,便远远跟了上来,见两人上了酒楼,竟大大方方在楼下石阶前坐着,不时还吆喝两句。
杜萧二人心头都打着算盘,默契的选了个靠窗的单间,默契的铺了四碟蜜饯,默契的闲聊着窗外的风景,直到小二殷勤送上酒来,杜书彦才道:“萧公子到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在何处高就?”
萧燕然笑道:“不瞒公子,我只身上京,不过一二同袍旧友,虽也各处托人打点,想谋个护院的差事,奈何京城治安甚好,时局又如此,京城大户都不愿轻易招请外人。”
杜书彦托着酒杯,打量他一身粗布旧袍,又想起那匹强壮光鲜的大黑马,再想想不知所踪的第一杀手和北荒黑龙,不禁觉得护院这个差事听起来颇有些玄幻,随口应道:“话虽如此,我看萧兄也并不十分着急。”
萧燕然夹了一片酸杏:“急也急不得,时势如浪,逆水而行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争上游,”杜书彦截然道,从萧燕然嘲弄的笑容中他瞥见了一丝不忿,又或者,是一丝哀伤。
萧燕然一惊,已自觉失态。这杜书彦并没有富贵公子的高高在上,亦不格外殷勤,言辞恳切,淡如旧友,谈笑间便去人心防,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
转头想岔开话题,却见楼下的卖花郎已不见了踪影。
“杜公子约了朋友?”萧燕然放下杯子,手稳稳放在桌沿边。
杜书彦捻起一块碎银放在花架上,笑道:“我还以为是萧公子的朋友。”
砰的一声,房门飞开,几道紫烟噗噗打在翻起的桌面上,萧燕然拉着杜书彦从窗口翻身跃下,稳稳落在掠过的大黑马背上。
“好马!”杜书彦不禁赞道。
正午,街头行人极少,一个蹲在门口喝面汤的孩童,被疾驰而过的黑马和轻功卓绝的蒙面人吓得掉了碗。
“京城的治安确实很好,”杜书彦又叹道。
萧燕然猛然勒住马,杜书彦猝不及防狠狠撞在他背上,又未踏镫,忙滚身下马。只见街道已尽,十步外河岸疏柳,三个蒙面人立于柴屋上,手中弩箭已上弦。
萧燕然稳稳坐在马上,轻抚着马脖,而那匹黑马见河畔水草丰茂,竟低头吃起草来,丝毫不把蒙面人放在眼里。
僵持了一会儿,那三个蒙面人慢慢后退两步,跃下屋面消失在黑暗中。
“你若是想做护院,不妨来杜府。”
萧燕然笑了笑,抱拳告辞,顺着那条小巷疾驰而去。
杜书彦低头用脚拨了拨面前的土地,黑土中一道不易察觉金色花纹一闪即逝。那是遍布上京的法阵,只要灵力波动达到一定级别,就会被触发,以免有人在京城里随意施法以图不轨。
“控制得不错,”杜书彦摊开手,一粒几乎细不可见的冰晶落在他掌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刺客的来历可查到了?”杜书彦捧着书,头也不抬的问道。
“没有,”云墨解下披风挂在屏上,“不过听说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张介府那案子,端王判了斩刑,押下天牢待秋决。”
杜书彦冷笑道:“贩卖机密,本当处斩,端王真是嫉恶如仇,当机立断。想必圣上也夸赞他了吧。”
云墨立在榻前,想了想道:“公子为何要建议端王殿下速决?”
“张介府是太子旧人,太子死后他当然要另择明主,他掌管军器,自然是与庆王走得近些,这事要是庆王从中插手,可是莫大的恩情,你说端王殿下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吗?”
“但是如今圣上精神清明,不比昨冬……”
杜书彦笑了笑,用手指扣着茶碗:“进来站这半晌,没见我茶凉了吗?”
云墨忙缩着袖子,提了炉上温着的小提梁壶给杜公子沏了一碗热茶汤,换了个话题道:“那个萧燕然,不知是什么来头,竟格外难查。”
杜书彦猛然听见这个名字,没来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缓缓吸了口气,讥讽的笑道:“算了,他背后多半是白马司,你不该碰的,管好灵楼的事情就行了。”
“不该碰的。”他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沉声道,“张介府案的详情仔细说一遍,不要漏过一个细节。”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屋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公子,该更衣了。”不待回答,一个身量颇高的女子哗啦掀帘走了进来。
“瑞珠,”杜书彦差点一口呛住,忙放下茶杯,“不能让英儿先通报一声吗?”
“哪里来得及,”瑞珠熟练的抖开外衣,“去晚了人多眼杂,公子又抱怨不得清净。今儿可要茯苓茜纱陪着?”
杜书彦想了想:“不用了,你备套男装跟着我吧。”
本朝将勾栏瓦肆分为三类,一为妓馆,主业是以色事人的生意,官员严禁往来其间,轻则罚俸,重则丢官;二为雅集,芙蕖阁、梅园等均为此类,其中歌舞乐姬皆为乐籍,虽说明文规定只佳节前后方许官员游乐,亦未十分严格。三为酒肆,以酒菜为业,亦有小班唱曲,但多为男子,常有相姑柳郎混杂其间,不能禁。
这潘家楼乃是酒肆中的翘楚,故今日道门之聚便选在此处,一时风头无两。说是潘家楼,其实是由抱厦相连的四栋三层小楼组成,其三为客楼,其一为厨房仓库店员起居用,当中一院,此时高搭彩楼,灯笼火把高低交错如繁星,四面共有十二口大缸,防走水之用,又九十九口小缸,或镀金或扎彩,贴着大红封条,便是准备的好酒。
此时天色尚早,只有几个清秀小倌在彩楼上唱着小曲儿。潘家楼的主人潘石亿亲自站在大门口,接待持帖而来的贵客,若没有这张尺余彩笺,便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挤进潘家楼去,当然,想要蒙混过关的,更是逃不过潘石亿圆脸上那双眯成了缝的眼睛。客楼上熙熙攘攘,堂倌们如蜂群般忙碌着,传菜端茶有条不紊,而几个位置最好的雅间,此时仍静静的掩着窗,从来有身份的客人总是晚到。
一辆精致低调的马车缓缓驶到潘家楼门口,杜书彦隔着青纱帘,忽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他一身华贵的嵌银丝天青羽纹长袍,外罩银灰薄丝氅,勒着一条石青色绣海东青捕天鹅纹样的腰带,左手挽起的窄袖下露出一截划痕斑驳的旧牛皮护腕,长发一丝不乱的绾在亮银蛇纹冠里,斜斜簪一枝杏花,长身玉立,姿容俊朗,引得过往马车里的女眷们都忍不住挑帘偷瞧。
一个锦缎衣帽的富家书童从潘家楼里探出头来,拿着帖子跟潘老板说了几句什么,才忙忙赶到他面前,躬身道:“萧公子,久候了,将军请您楼上说话。”萧燕然笑着点点头,跟着书童消失在装饰华丽的大门里。
此时已华灯初上,热闹的烟火,冲破了天幕。
“哲克衡手下确实有几名悍将,”大马金刀端坐榻上的丘将军一手拿着信,半垂着略有些松弛的眼皮,保持着上位者的冷漠,“哲家戎马多年,也是该歇歇了。”
萧燕然垂手站在下头,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本朝威服四夷,承平日久,不管是将军还是兵士都该过些太平日子。”
丘平虎放下信,抬抬头颇敷衍的说道:“哲六人虽不在了,他的部将我还是会尽力照拂的,张杨,你写封信,给他在北山营安排个位置吧。”说完端起茶杯,示意属下送客。
萧燕然却不理会那张杨引路的手势,叹道:“北山营,如今天下太平了,北山之狼,却在何处呢。”
张杨闻言,急得直挤眼,示意他不要多话。
丘平虎却当没听见,缓慢的吹着热茶。张杨松了口气,忙拉着萧燕然便要出门。
“末将生不逢时,未能得见北山虎狼的英姿,常怀景仰之心,今日得见将军,自不能空手而来,略备薄礼,一个时辰后奉于院中彩台,望将军笑纳。”
丘平虎皱了皱眉,待张杨送了客回来关好房门,忽从鼻腔中哼笑道:“和哲六一副德行。”
张杨是个性格谨慎的校尉,跟在丘将军身边也有多年,此时犹豫道:“今日多有贵人,这毛头小子弄出什么事只怕是不妥当,将军是否要早些回府?”
丘平虎巨大的身躯缓缓站起,松了松肩背,走到窗前看看院中正在表演杂耍的彩台:“哲六这小子要是送礼啊,”不待张杨搭话,他兀自笑了笑,道:“最好别收。”
却两步转回榻上,稳稳坐下来,自顾自喝起酒来。
杜书彦因是白松山苍涛院的寄名弟子,少不得备了礼,在白松山几位长老面前应酬了几句。又到正神司诸师座,玄宫各上师处闲聊,不想正遇着正神司不苟言笑的思端道长,饥肠辘辘、正襟危坐的下了两局棋,真是苦不堪言。好容易思端被人叫走探讨光明功法,杜书彦这才有机会溜回楼上,一边埋头疾走,一边盘算着不知云墨备下了什么好酒好菜,却一鼻子撞到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背上。
“萧……燕然,”杜书彦捂着鼻子,一道寒光利落的落到他肩头。
“杜兄?”萧燕然已脱去丝氅,周身利落打扮,一手还拿着大约是蒙面用的黑巾。
“萧兄竟然也知道这避人的夹道,看来没少逛潘家园子啊,”杜书彦尴尬的笑道。萧燕然警觉的打量着他,面不改色的将匕首收回袖筒中,道中偶遇般行了个礼。杜书彦忙道:“杜某急着去吃晚饭,不便久留,萧兄还请自便。”
萧燕然冷笑着点了点头,竟然真自便的系上蒙面巾,跃身上梁,隐没在叠梁的暗色中。
杜书彦寻到夹道上的暗门进了房间,定下心来将之前收到的密信默了一遍,隔着院子,对面楼上一个高壮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丘平虎。
一个屡有战功的老将,身份贵重却渐渐远离权力中心,圈养在北山营养老的一只威风不再的猛虎。庆王不曾和他有过什么逾越的接触,却忽然下令灵楼注意他的动向,伺机拉拢,不免让杜书彦心生疑虑。
瑞珠熟练的将一只酥皮卤鸭去骨拆块,洗了手来,用筷子夹了一小片在杜书彦碟中,又斟了一盅酒,笑道:“今日不是拜会过几位仙师便无事了吗?怎么又发愁起来了?”
云墨面前一碗粳米粥早都凉了,见杜书彦进来坐下,忙捧起碗喝着,手中筷子不住的夹走卤鸭和胭脂鹅脯。
杜书彦笑道:“长身体的时候,容易饿。”一边示意瑞珠也坐下吃饭。
关起门在杜公子面前,他们便不是下人,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瑞珠一边挑着松仁拌马兰头,一边嗔道:“潘家楼这生意作得太精细了,一点新鲜马兰头,下面垫这么多腌的。”
杜书彦看着精心堆砌的从深碧到浅绿再到牙白的一叠小菜,忽停箸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出去转转。”
出了房门,杜书彦从指尖里凝出一丝气线,那只有他可见的线头若隐若现的浮在空中,带着他沿着走廊向东侧三楼拐去。
本占着三楼的诸家弟子,现在已用过晚饭,大多三三两两的聚在结满彩灯的园林里清谈听琴,又或据大厅一角品评道符,楼上人影寥寥。杜书彦一踏上东楼,那气线便打转起来,似乎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封界,”杜书彦望着空无一人,桌椅散乱的房间一皱眉,将腰间香囊里一块玉牌取出,故意挂在极显眼的位置,吸了口气,往前一踏。
咣当一声,一个茶杯擦着他的鬓角砸到门上,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景象,一个蒙面人和一个道士正打做一团。
那个蒙面人他是认识的,毕竟是当着他的面蒙上的布,但那道人,着实让他脸上惊愕的表情真实了几分。
玄宫九殿的碧虚道长。
那两人也是一脸的意外。萧燕然瞥到杜书彦腰上的玉牌,一对英挺的眉毛不耐烦的挑了挑,似乎在说,怎么又是你。
只在一瞥间,碧虚手中的拂尘已经直拂向萧燕然面门,萧燕然灵巧的一脚踢开,朝杜书彦沉声喝到:“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匕首一翻直取碧虚咽喉。
杜书彦假装慌张躲避,却已经看出,由于有上京法阵,碧虚修为再高也无法施展,而单论武艺,却是萧燕然更强。
碧虚趁杜书彦不备,拂尘一卷,扯过他腰间的玉牌,挥手破开封界,从窗口一跃而出。
萧燕然气得一跺脚,也要跟着跃出。
杜书彦一把抓住萧燕然:“大庭广众之下刺杀玄宫殿主,你不想活了?”
“为友报仇,机不可失!”
“将军一身修为,何不留待北拒强戎,西逐平夏!”
萧燕然一愣,一抽袖已跃出窗口。
杜书彦怔怔的立在房中,自觉情急失态,暗自咬牙。
院中一片哗然,法阵的金光已冲天而起,寒气如刀,萧燕然手提寒冰长枪,满院追砍碧虚。碧虚不是不想用法力,而是他本身修为太高,被上京金龙禁武大阵封得死死的,连十之一都施展不出来,又不精武艺,闻声赶至院中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眼看就要被刺于枪下。
忽然平地生云,一声犀利的狼嚎破空,一个巨大的狼头叼住萧燕然,重重摔在柱子上,萧燕然见这狼头,不惊反怒,两眼圆睁几乎瞪出血来,不顾阵符金光紧随,在柱上一踏,飞身刺向碧虚。碧虚一脸邪笑,气浪竟然不受金光所制,手一推,半空中群狼扑向萧燕然。萧燕然只一柄长枪,面对狼群,朗声喝道:“仲帅!今日末将为你报仇!”
碧虚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一条赤蛟气势万钧的冲散狼群,光华散后,一个银盔红衣的女将持枪傲立,楼上威严的声音道:“仲帅的仇,轮不到你。”
丘平虎扶窗立于楼上,威震八方。
萧燕然看了一眼女将纤腰上挂着的宣武令,那是可在京城施展法力的信物,提枪正欲上前,忽被人从身后猛一拽,低声道:“此仇已报,不走更待何时。”
仓皇间已被人拽着出后门,上了马车。
“杜公子两次三番阻挠,所为何事?”萧燕然揪下黏在身上的气息,狠狠摔在杜书彦面前。
“你有本事全身而退?”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杜书彦并不生气,而是笑道:“以丘平虎的本事和气性,碧虚今日断无生路,你仇已报,任务也完成了,还有什么问题?”
萧燕然抬头瞪了杜书彦一眼:“杜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谁干活?”
杜书彦道:“你又是什么人?你又为谁干活呢?”
马车正缓缓走过热闹的州桥大街,杜书彦抬手敲了敲车厢壁,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下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车厢,萧燕然单手扶匕首,警惕的盯着杜书彦的举动。
杜书彦将车帘掀开一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收回来。
手上端着,两碗腾着凉气的凉瓜粥。
“你要蜂蜜的还是山楂的?”
萧燕然放开握住匕首柄的手,轻哼了一声:“谁吃那么甜。”接过山楂口味的,靠着车厢三两口拨完,推开白瓷碗,抱拳道:“杜公子,后会有期。”说完掀帘下车,飞快的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
杜书彦望着人群,自叹道:“他日未逢花,汝与花同寂,如今……”
“公子,”车外唤道。是云墨匆匆赶来。
杜书彦慌忙收敛心神,令云墨上车,马车又如若无其事般向前行去。
“碧虚当场毙命,丘平虎已入宫请罪了。”
“这样,下一步棋就好走了,”杜书彦满意的点点头,“真是多亏了这人。”
云墨好奇问道:”公子,那是什么人?”
“殿下的人,”杜书彦冷笑道,“殿下可是不虚此行,狼帅****,这积年悬案竟能有解。”
五年前****征讨西戎,途中遭遇暴雪,不幸战死西北。昔时边事荒颓已久,北山营早已不负当年麒麟风帜,虎狼比肩的盛名。朝廷抚恤之后,竟连****手上那枚神器狼魂的下落都没有过问。
狼魂怎么到了碧虚手上?他一个玄宫门人,要至刚至猛的軍门山狼魂做什么?萧燕然是如何知道的?他怎么能迫使碧虚使用狼魂?又怎会有为****报仇一说?
萧燕然此时已回到了借宿的西道会馆,换上往日的粗布袍,向主人借了三柱香和一个小香炉,望北祭拜,窗外树影稀疏,明月高悬。
待香燃尽,他才低声道:“窗外的朋友请进来吧。”
一个纤细的身影翻身跃入,房中烟雾微荡。来人掀开兜帽,竟是刚才的女将,这姑娘容貌端秀,剑眉星目,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见过撷英将军,”萧燕然以军礼拜道。
许忆君高傲的摊摊手便算作回礼了,她义父丘平虎虽势不如前,但是当今太后极看中她的才能,令她训练女兵巡视内城,并赐上京宣武令,去年秋明池比武,她手中赤蛟长枪更是风头无俩。
这样的人,自然无需和萧燕然客气,开门见山道:“你是何人,如何知狼魂之事?”
萧燕然毫不客气的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白河残魂,寒山后人。”
“白河还有幸存的残部吗?”许忆君冷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败军当斩,”萧燕然轻声道。
许忆君嘴角动了动,冷笑道:“那你将当日情形讲来听听。”
萧燕然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先后坐了,便在月色中将当年一战细细道来,听到白河大雪,许忆君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我照顾着伤员,稍稍落后了些,当时暴雪来得突然,一下子便被冲散,我们杀了战马躲在马腹中,才免于冻死。而后西戎突袭,仲帅战死我都未亲历,然而……待我们找到仲帅遗体,发现狼魂戒已经丢失,当时以为被西戎夺走,然而再三寻访,西戎并没有强到能压制无主狼魂的高手,倒是查到了一些其他的线索。”
“什么线索?”
“有人密报了镇北军行踪。所以我猜测拿走狼魂戒的和这密报者是同一人。”
“你怎么查到是碧虚的?”
萧燕然苦笑道:“我若有本事查到碧虚,便不会等着许多年。”
“你怎么能逼碧虚使出狼魂?他要狼魂做什么?这么多年,他可是一点破绽没露过,可见并非觊觎狼魂战力。”
萧燕然摇头道:“也许是修行功法或破境,我没有研习过玄宫功法,并不知他用处。至于我如何确定碧虚会放出群狼……”他犹豫了一下,道,“这是狼魂的秘密,知者甚少,你可问丘将军,群狼何王,我想以将军和仲帅的交情,应能知道一二。”
许忆君知他不愿再说,便点点头:“我会回禀将军的。”说完也不客套,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
萧燕然楞了楞,笑道:“这姑娘的性子真急,是吧。”
一个消瘦男子从隔壁走过来,讥讽的笑笑,似乎想嘲笑点什么,却闭了嘴,单膝跪下。
萧燕然倒是没什么反应,因为那男子跪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不知何时现身的巨大白狼。
碧虚的狼群不是他着急放出的,而是被狼王唤出的。
附身在萧燕然的苍火冰枪中的,雪狼王。
那只巨大的野兽威严的蹲着,若不是这间房间早已用符咒封印,那巨大的威慑力,只怕早已经将整个会馆的人都惊动了。
“谢谢你,”那消瘦男子低声说,月光照在他脸上,原来正是在天门山时跟在萧燕然身边的军医越思归,“帮我报仲帅大仇。”
原来当日在镇北军中的人,不是萧燕然,而是越思归。
萧燕然抬高左手,衣袖滑落露出半旧的小牛皮护腕,突围之时,折六郎亲手给他系上的护腕。惨然一笑:“刀林剑雨,谁无长恨。”
如果白河一战狼魂戒中群狼有王。
如果与六郎陷阵之时便持苍火冰枪。
如果雪狼王不是秘密。
如果雪狼王的主人依然在世。
如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