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教授的课文叫《仙踪记》,说的是兄弟两人分别进山求仙,其中一人迷途而返,而另一人则百折不挠苦苦追寻最终寻得了仙人洞天的故事。
以这对表兄妹的年纪,自然无法讲解这故事中的深意,葫芦头也就是教授了几个生词,令他们朗诵了几遍便算是混过去了整个上午。
中午在主人家吃过饭,主人家王员外过来寒暄几句,言语中暗示最近世道有些不景气,要降些薪酬,葫芦头倒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他已经是一个修道之人,对于钱财,只要够日常的开销,也没有更多的想法和欲望。
下午,盯着两小童做完练习,批掉作业,他回到家中,继续打坐,到这时,眼前的黑暗依旧如同死水一潭,毫无波动。
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波动,如此枯坐到黄昏时分,听到隔壁男主人回家开始打骂妻儿的声音,便睁开眼睛从蒲团上下来,开始了一天最后的觅食。
说是觅食,但其实葫芦头修道以来,过午不食,只是在固定的馆子要一点米酒配上点花生米。
他习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望向窗外,窗下是本地一条不算热闹也不太冷清的街道,他就在这样的一张小桌前,看着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再一盏盏灭下去。
他目光所在之处,是街对面一家布庄的二楼,自从店主人的女儿五年前出嫁了之后,二楼闺房的灯便极少亮起了。
葫芦头在心里头数着日子,距离上一次房间内的油灯亮起,已经又过去了七个月零九天。
然而这一晚,那房间的内灯再度亮起,葫芦头抿了口米酒,觉得今晚的酒略显苦涩,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了的身影。
十几年过去,这个身影从小小的,变得瘦长,变得婀娜秀丽,到今日,又显得有些臃肿疲惫。
葫芦头一直有个冲动,那就是对着那扇窗喊上那么一嗓子,然后等着那个身影将窗户打开,趁着她恼怒地羞红了脸之际,冲她报以一个最为友善的微笑。
这一晚,这个冲动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冲口而出,可就在葫芦头张开了口,喊出了那一声喂之后,街道的一头忽然发生了巨大的骚动,似乎是有辆运货的车子发生了倾翻,车子上货物撒了一地,引起了哄抢……
他就分神了那么两三息,再转过头,那扇窗后灯便一下熄灭了。
葫芦头听见噔噔噔蹬的下楼声,却又迟迟没有见到有人从布庄出来。
下次一定。
葫芦头喝干了杯中的酒,举起酒杯,难得又添了一壶。
如果非要说这一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葫芦头多喝了两杯,略微有些醉,但在过去的十五年内,他其实常常喝醉,醉完了一路吐着回家,洗个冷水澡,再往床上一躺,第二日便会如期而至。
但这一天到底还是发生了大事,葫芦头一如往常往床上一躺,可一闭眼就总是看见那扇窗,他那时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黑暗中看到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烦闷,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原本从未有过的念头,明天要去辞了工作,要去布庄买上二尺布,做一套新衣服……
他想着想着,觉得屋内突然变得亮堂许多,他于是想让屋内真的亮堂起来,就去柜子里翻出了一盏房东留下的古旧油灯,又去厨房倒了点香油,扯了半块旧衣袖子上的棉线搓成了灯芯。
燃灯亮起的时候,葫芦头忽然抬头,在他从未想过要去仔细观想的天花板上,那一片穿透屋顶一直连着天空的黑暗之中,看到了看到了一个新世界,一处新天地。
一座【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