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问心无愧!”
“……”李暨闻言不禁为之动容,意外地望着李寿,望着他脸上那极度明显的不悦。
李暨隐约意识到,他这个小儿子仿佛还是白纸一张,未曾经历过世道yin暗的渲染,换句话说,他正处于人生最至关重要的一个阶段,很容易会受身旁人的影响,近朱则赤、近墨者黑,他ri后会成为明君亦或是暴君,都取决于他身边的人对他的影响。
事实上,叫正处于这个人生阶段的小儿子接任皇位,是极其危险的,因为他或许会将大周社稷引向万劫不复的末ri,但是眼下的处境,却容不得他做过多的思考。
李暨很清楚,在太子李炜与五皇子相继倒台、三皇子李慎退出皇储之争、八皇子李贤又昏迷不醒的眼下,他的小儿子李寿已摇身一变,成为最得力的皇储人选,毕竟他身后有着诸多冀京派系的支持。
当然了,李暨也可以即刻召四皇子李茂回京,可问题在于。支持李寿的一方,已控制了冀京大部分的势力,再者,有长孙湘雨,武有梁丘舞,裁断有谢安,李寿身边已汇聚起了一些年轻的贤才,更重要的是,由于谢安的关系。梁丘家、长孙家、吕家会鼎力相助,相对而言,长年远居边陲的四皇子李茂,却得不到冀京众多世家的支持,因为那位生xing耿直、自负的皇子。曾经在年幼时得罪了不少冀京世家的年轻一辈,而眼下,当年那些在李茂拳头下哭着求饶的世家公子,也已经长大chéng rén……
盘算着心中的诸多顾虑,李暨心下有了主意,轻叹一声,故意用意外的口吻感慨道。“不过,真是叫朕感到意外啊,到最后,竟然是我李暨最不成器的儿子占了大势……”
正如李暨所料。李寿闻言双目一凛,眼中露出几分怒意,却咬紧着牙关,闷不吭声。
见此。李暨心中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嘲讽。继续说道,“运气,亦是一种才能么?”
“……”
“难道不是么?”目视着李寿,李暨讥讽说道,“从头到尾,你有做什么么?——西境平叛,全靠谢安与长孙家那个丫头,你只是坐享功劳而已!——此番逼宫变故,亦皆赖长孙家那个丫头的谋划,借助梁丘家那个丫头的东军,借助卫尉寺的荀正,就连你平ri里最不喜涉险的三哥,此番亦步入危境,替你除掉了太子,而你呢?你做了什么?”
“……”李寿张了张嘴,哑口无言,毕竟,他确实是什么也没做。
“朕还记得,你对朕颇有怨言,对吧?”
“……”
“当时朕怎么说来着?——朕二十余岁登基,前后御驾亲征数回,北扫蛮夷,南覆前唐,将我大周地域版图扩展一倍有余,似这等功劳,前无古人乎?——作为朕的儿子,你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何以敢对朕指指点点?”
“……”李寿闻言胸口起伏不定,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愤怒。
见此,李暨冷笑一声,淡淡说道,“朕还轮不到你等小辈指手画脚!——要想评价朕,先掂量掂量自己,看看自己是否有资格来评价朕!——而眼下的你,还不具备这个资格!”硕到这里,李暨抬头望向李寿,慢条斯理说道,“不服气么?不服气也无法改变,朕乃大周历代最是英明神武的皇帝这个事实!”
李寿闻言咬了咬牙,微怒说道,“亦是最自负、最狂妄的皇帝!”
“……”李暨闻言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目视着李寿讥讽说道,“自负?狂妄?有意思……朕方才已说过了,你没有资格来评价朕!——除非你做得比朕更好!”
李寿胸口起伏不定,闻言怒声说道,“我会做到的!——到时候,我会在父皇陵碑上刻上以上那一番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暨抬头哈哈大笑起来,淡淡说道,“做得到的话,就试试吧!”说到这里,他脸上笑容一收,注视着李寿沉声说道,“待朕死后,你就是我大周皇帝了!”
李寿闻言心中一惊,尽管他此前隐约已经察觉到,可当生父李暨亲口说出这番话时,对他造成的冲击依然还是那般大。
“退下吧!——与你这般不堪的儿子多说几句,朕都嫌累!”
对于李暨方才亲口将皇位传给自己,李寿来已对自己这位生父有了些许改观,至少,稍微想与他亲近一些,可听闻此言,他心中不禁又恼怒起来,拱手冷声说道,“既如此,儿臣就不打扰父皇歇息了,儿臣告退!”说着,他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望着小儿子李寿离去的背影,天子李暨面sè愈加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忽然连咳几声,咳出一口鲜血。
龙榻旁老太监王英瞧见,面sè大惊,赶忙要去传召太医院的御医,却被李暨阻止了。
“算了吧,眼下就是神仙降世,也救不了朕了……”
“陛下,”老太监眼中露出几分难舍之情,哽咽说道,“陛下何以要喝退寿殿下?陛下此番请殿下来,不就是……”
摆摆手打断了老太监的话,李暨轻笑着说道。“朕可不想将临死之前的丑态暴露在朕的儿子面前,会叫他们笑话的……小王,你替朕传召梁丘公与胤公前来,朕要托付一些事!”
“是,陛下!”老太监点点头,正要转身,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犹豫说道,“陛下不传召谢安、谢少卿么?”
李暨闻言一愣。待深深望了一眼王太监后,这才想到了他话中深意,轻笑说道,“你想说什么?”
只见王太监犹豫一下,低声说道。“老奴以为,陛下若有意将皇位传给寿殿下,便不可不对那位谢少卿加以制衡,否则,ri后恐怕皇权不稳……”
“你是说,那谢安或许会在朝中一手遮天,甚至是坏我大周社稷?”李暨笑着说道。
老太监低了低头。顾虑说道,“老奴只是担心……”
点了点头,李暨平声静气地说道,“那谢安。确实是小九生平贵人,没有他,小九根无法走到如今,似这般结交于患难的至交。何等可贵!——正如朕当年在旁辅佐的胤公,太子……太子身旁的钦。说起来,家那个小子,确实是颇有胆识,亦忠心耿耿,炜儿只说逼宫,他便二话不说,率北军攻打皇宫,似钦、似谢安,这才是我大周帝王所需要的臣子,而并非是什么被盛名所累的君子!——记下,此番不追究光禄寺卿钦一概罪责,亦不追究家,叫那钦面壁思过,三ri后官复原职,其余之事……就留给朕那个小儿子去处置!”
“是……”
“至于那谢安……”李暨嘴角扬起几分莫名笑意,淡淡说道,“此子早已自缚绳索,娶了梁丘家的那个丫头,就不必朕多此一举了,此女ri后自会管教其夫……再者,谢安为人重情重义,自会好生辅助小九,相对而言,朕倒是颇为担忧长孙家那个丫头,朕听闻,此女竟借了其夫谢安手下兵力,包围朕那几个儿子的府邸,呵呵呵,若是朕不将皇位传给小九,或许下次逼宫的,就会是她了……不过眼下已如她所愿,她夫婿谢安ri后必定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想来也不会再做什么……不过为了确保此女不会节外生枝,唔,以朕的名义,封她一品夫人,就算是表彰她此番谋划有功吧!”
“这……”王老太监闻言诧异说道,“这一品夫军的荣衔,向来只有正室长妇所得,而据老奴了解,谢少卿的正妻,乃梁丘舞将军才是……”
“啊,朕知道!”李暨闻言笑了笑,语气莫名地说道,“这样一来,那个丫头的心神,就多半不会去关注其他事了……也算是朕顾念父子之情,帮老三一把吧!——那个丫头若处心积虑要对付老三,纵然老三城府再深,恐怕也难逃升天!”
“是,老奴记下了,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暨闻言沉默了片刻,继而问道,“陈贵妃今ri可曾来养心殿?”
老太监摇了摇头。
李暨愣了愣,诧异问道,“她不曾来?”
“不曾,”老太监摇摇头,低声说道,“据老奴所知,陈贵妃好似去了一趟大狱寺……”
“……”李暨闻言张了张嘴,继而面sè一紧,急声说道,“快,快叫人去景仁宫……”
话音未落,殿外匆匆奔入一名宫女,跪地泣道,“陛下,大事不好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在寝宫饮毒酒自尽了……”
李暨闻言面上泛起一阵病态的cháo红,左手捂着嘴,连连咳嗽。
“陛下?”见此,老太监急忙扶住李暨。
连声咳嗽了一番后,李暨这才稳定下来,瞥了一眼左手左心处殷红的鲜血,长长叹了口气,挥挥手对那宫女说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望着那名宫女离去的背影,李暨脸上更显垂老之sè,喃喃说道,“叫皇陵的人来……”
老太监闻言微微一惊,试探问道,“陛下的意思是……皇陵龙奴卫?”
点了点头,李暨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陈妃的意思,分明是想要以她的死,换老五一条xing命,多年夫妻,朕不忍弃……叫人拟诏:皇五子李承,图谋造反,罪在不赦,念其最终悔改,兼母、兄相继丧命,留其一命,革除其皇子身份,贬为庶民,到我大周李氏皇陵守墓,终生不得踏出皇陵一步,如违此旨,死后不得葬入皇陵,从我大周李氏皇谱除名!”
“是……”
“去吧,传召梁丘公与胤公前来,朕的时ri不多了……”
“是,陛下……”
大周弘武二十四年二月一ri,大周皇帝李暨急召东国公梁丘公、丞相胤公,托付后事,此后,又召礼部尚书阮少舟、御史台御史大夫孟让等数十名朝臣。
当ri戌时前后,大周皇帝李暨驾崩,享年五十六岁,谥号,临死前将皇位传于皇九子、安平王李寿。
贵妃陈氏死后追尊皇后之位,谥号,其子太子李炜追谥,与其父、与其母,共葬于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