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大周弘武二十三年正月十六——
据谢安与李寿大年三十夜里在某条小巷互殴,已过去了整整半月,尽管冀京城中各家各户门旁左右的chun联对词尚未被揭下,但是过年的喜庆气氛,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失殆尽了。
随着冬阳的冉冉升起,空气中渐渐有了几分温暖,冀京城中的街道亦慢慢汇聚了大量的人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苦百姓,他们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当然了,其中也有些没心没肺的家伙,在辰时却依然高卧在榻……
比如,谢安。
安乐王府,着实是一座巨大而宏伟的府宅,外院、内院、高楼、亭榭、竹林、假山,无一不全,院池中更是养着许许多多珍贵的尾鱼,毋庸置疑,就算是在这个国家的都城冀京,恐怕也找不出几个如此宏伟富丽的宅子。
毕竟这所府宅的主人,乃是当朝皇帝李暨的第九子,安乐王,李寿。
“伊昔先子,有怀! 游。
契兹言执,寄傲林丘。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
迥霄垂雾,凝泉散流。”
早早地,从王府内书房便传来了李寿朗朗的读书声,听着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府上的老管家福伯欣慰地点了点头。
李寿,只比谢安大一岁,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岁半,但是比起面黄肌瘦的谢安来,李寿可以说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有着大富大贵之相。
今ri的他,身穿一身浅绿sè镶金边的华服,上面绣着锦绣花鸟,隐隐衬托出他那温文儒雅的气质。
“福伯,有什么事吗?”见老人走入了书房,李寿垂下手中的书卷,轻声问道。
他口中的福伯。是安乐王府的老人,当初曾任职于宗人府,照顾皇室成员的起居,官职不大,但也不小。
当年。受天子李暨圣旨。福伯将尚在襁褓的李寿抱出了皇宫,居在当朝天子所准备的这座府邸,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在这近二十年里。福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李寿的ri常起居,也正是因为这样,李寿视福伯如自己的亲人一般,对他的信赖,要远远在生父、也就是当今天子李暨之上。
老管家福伯拱了拱手。恭敬地说道,“老朽打扰到殿下了……时辰也不早了,殿下且先用过早膳吧,勤奋刻苦自然不错,不过倘若因此而累坏了身子,那就大大的不值了……”
“呵,已经这么迟了么?——什么时辰了,福伯?”李寿释然一笑,放下手中书卷。缓缓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双臂。
“已是辰时了。”福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忽然,他好似注意到了什么,在书房内左右望了一眼。皱眉问道,“殿下,谢安呢?”
李寿闻言脸上隐约露出几分不自然,此刻的他。尚未与谢安建立深厚的友情,他很难想象。福伯非但将昏迷在雪地上的谢安背回了王府,还叫谢安当他的书童。
一想到前两ri自己还顶着两个黑眼圈,李寿气不打一处来,闻言诡异一笑,轻描淡写说道,“可能还睡着吧!”
“什么?”福伯闻言皱了皱眉,脸上隐隐浮现出几分怒意,低声说道,“这个时候竟然还……那个臭小子!”说罢,他略显尴尬地望了一眼李寿,歉意说道,“老朽还有些事,殿下且先行到前厅……”
“不忙不忙,福伯且顾自去!”李寿笑呵呵一抬手,径直走出了书房。
转过走廊,李寿来到前厅,此刻府上的侍女已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子。
举着筷子才夹了第一口菜,李寿就听到前院传来一声类似杀猪般的惨叫。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唉!”虽然是长叹,但是李寿脸上却布满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多时,便有一个穿着府上家丁服饰的男子耷拉着脑袋从前院走入厅中,毋庸置疑,这便是到王府半月有余的谢安。
一瞧见这谢安,李寿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酸疼不已,更叫他感觉不舒服的是,福伯竟然将府上的账房支出,交给了这个谢安打理,
叫这个家伙到府上当个家丁、赏他口饭也就算了,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事也交给他,李寿觉得简直难以理喻。
恨恨地咬了咬牙,李寿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昨ri数金子、银两数得很愉快,哈?——喂,你是不是属貔貅的?”
李寿说话满带嘲讽,谢安自然也不会客气,闻言翻了翻白眼,冷笑着说道,“拐着弯骂人对不对?——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貔貅,传说中能够招财进宝、聚纳福气的瑞兽,但这种瑞兽还有着另外一种说法,那便是凶猛而好吞财宝的瑞兽,而且只吞不拉、只进不出。
顾名思义,李寿这句话中有着暗讽谢安是守财奴的意思。
自从知道这座王府的主人便是李寿的那ri起,他二人就开始这种仿佛小孩子把戏般的冷战,时不时地制造话题,对对方冷嘲热讽。
在此时的李寿看来,要不是福伯,他早就将谢安踢出王府了,而对于谢安想来,要不是福伯对他有恩、收留他在王府,以及没有可去的地方,他怎么可能留在这王府,每ri遭李寿的白眼?
“数金子怎么了?不数数怎么知道那什么宗人府有没有从中扣克?你不知道,我的原则就是……”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从中……”李寿习惯xing地正要出言讽刺,忽然面sè一愣,诧异说道,“你的原则,不是么?”
“唔,那个也是……”在想了想后,谢安理所当然地说道。
李寿鄙夷地摇了摇头。
这时,厅外隐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步调一致,李寿清楚地注意到。谢安的耳朵一抖,随即,整个人迅速窜了起来,双手搭袖,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站在旁边。
唔。应该是福伯来了……
李寿暗自猜测着。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呼吸,府上的老管家福伯便迈腿走入了厅中,一抬眼望见谢安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暗自欣慰。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要本王告发你方才的无礼么?
李寿戏谑地朝谢安使了个眼sè。
谢安当即还以白眼。
这小子!
李寿暗自咬了咬牙,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告密的打算,毕竟,这有些小人行径之嫌。
摇了摇头。李寿轻笑问道,“福伯,有什么事么?”
此话一出,正注视着谢安站姿的福伯这才反应过来,从袖口取出一封请柬,弯腰恭敬地递给李寿,低声说道,“殿下,方才门外有人送来一份请柬。说是请殿下前去赴宴……”
“赴宴?”李寿愣了愣,伸手接过请柬,待一看上面落款,顿时双眉禁皱,喃喃说道。“丘阳王?六皇叔?”
“殿下不知么?据说是丘阳王在赶来冀京的途中遇到了风雪,所以无法在年关之前顺利抵达……”
“略有耳闻……”李寿点点头,抽出请柬中的纸张,粗粗一观。继而皱眉轻叹一声。
“怎么?”福伯疑惑问道。
只见李寿将那张纸放回请柬之中,继而皱眉说道。“六皇叔昨ri到京,父皇身体不适,是故叫太子代为设宴款待六皇叔……”说着,他瞥了一眼手中的请柬,微微叹息道,“可以的话,本王真是不想去啊……”
“殿下……”老管家福伯望着李寿yu言又止。
“我知道的,”似乎是看穿了福伯的心思,李寿点了点头,苦笑说道,“就算不想去,我也不得不去,谁叫我李寿诞于这牢笼之间呢?”说着,他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温声说道,“福伯,这次你就不必跟我一同前去受罪了……”
“这……”福伯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
见此,李寿轻声劝道,“福伯,这十余年来皆是你照顾本王,如今你年纪也大了,这来回途中倘若受了风寒,本王实在过意不去……就这么决定了!”
第一次,李寿用了近乎命令的口吻。
福伯老脸微颤,看得出来十分感动,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承蒙殿下体恤,不过,殿下身旁还是需要有可使唤之人,免得外人小瞧了我安乐王府……”说到这里,他抬起头,见李寿若有所思,脸上浮现出几分古怪神sè,低声说道,“殿下不会还打算偷偷一人前往吧?”他指的,自然是前些ri子西国公韩宏的寿宴。
“这个……”李寿苦笑一声,忽然,他瞧见了站在一旁的谢安,心中一动,笑着说道,“对了,福伯,你既然这般看重这小子,那此次,就叫这小子陪本王一同前往吧!”
“他?这……”不知为何,福伯的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正要开口,却见李寿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本王……主意已定!”
“怎……怎么回事?”谢安难以理解地望着李寿。
他自然清楚,他与李寿二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恨不得对方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然而眼下,这李寿竟然叫他谢安陪着一同前往赴宴?
有诡计!
想到这里,谢安试探着问道,“是命令么?”
李寿闻言望了一眼福伯,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是……”
“那不去!”谢安的拒绝,异常干脆。
“呵呵呵,那还真是……”李寿笑着走近了谢安,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不是很感激福伯救你一命的恩情么?眼下,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谢安疑惑地望着李寿,微微皱了皱眉,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当天黄昏时分,李寿与谢安乘坐着马车,前往大司农宗士的府邸。
直到如今,谢安依旧不明白李寿那句话的含义。
陪着李寿这家伙到别人府邸吃顿饭就算是报恩了?
说实话,谢安并不怎么情愿主动与李寿搭话,但是基于这个疑惑困扰了他许久,使得他忍不住开口说了出来。
“你……似乎并不想福伯陪你来赴宴?”
在没有福伯在场的时候,李寿要比平时冷淡地多。自乘上马车起,他没有主动与谢安说一句话,闻言瞥了一眼谢安,淡淡说道,“是!”
“……”谢安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问道。“理由呢?”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谢安不解地皱了皱眉,他看得出来,李寿似乎并不想多过地谈论这个话题。
“嘁!——好歹是顿白吃的饭!——不去白不去!”
马车咕噜噜地向前行驶。穿街过巷,足足过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才在一座占地巨大而宏伟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宗府,当朝九卿之一、大司农宗士的府邸。
跳下马车的瞬间,谢安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所望见的一切。
此时的谢安。来到冀京已有差不多两个月左右,但还从未见过如此许多富丽的马车,仿佛是冀京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汇聚到了这里,到处都是身着华服的冀京名流,将这本来宽敞的门庭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即便是南公府门前,也没有这般壮观。
“安乐王,到!”
跟随在李寿身后,在踏足府门的那一刻,随着门外的家丁一声通报。在场所有的人、其目光都望向了这里,这让谢安隐约有种锋芒在背的错觉。
那些目光中,有轻蔑者,有不屑者,有厌恶者。有耻笑者,不一而足。
怎么回事?
谢安微微皱了皱眉。
或许是注意到了谢安疑惑的神情,李寿瞥了一眼他,淡淡说道。“明白了么?”
“……”谢安微微皱了皱眉,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关于李寿的传闻。
糟糕……
看来这顿白吃的饭。可能不是那么让人愉悦……
暗道一声晦气,谢安无可奈何地跟着李寿踏入了府门,一直来到前院的厅堂。
忽然,谢安的眼睛瞪大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府邸大殿之内尽是来来往往的年轻女子,浓妆艳抹、衣衫单薄,不得不说,这些位姿sè不凡的莺莺燕燕,着实让谢安有些看傻了眼。
“果如传闻,”皱眉望了一眼大堂之内,李寿压低声音说道,“传闻大司农宗士好蓄养家ji,今ri一见,果如传闻……”
说着,他隐约听到身旁的谢安好似嘀咕了句什么,遂疑惑问道,“你说什么?”
只见谢安瞪大眼睛望着堂中那些衣衫单薄的年轻女子,咽了咽唾沫,惊愕说道,“这在大周不犯法么?”
“犯法?蓄养家ji?”李寿一脸莫名其妙,在稍许的愣神后,摇摇头说道,“只要你有足够的财富!——记得前朝有个王侯,曾在府上蓄养数百家ji……”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注意到,谢安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你想说什么?”李寿一脸戏谑的表情,其中带着几分轻蔑。
注意到这一眼神的谢安讪讪地摇了摇头。
说话间,便有一位衣衫单薄到险些令谢安瞪出眼珠子的宗府家ji盈盈走了过来,引李寿与谢安到角落的一张桌案后就坐,她那美丽的脸庞、白皙的肤sè、鲜艳的红唇以及仿佛堪堪一握蛮腰,让谢安不由地呼吸急促。
“哼!”清楚注意到谢安丑态的李寿暗暗冷笑一声,带着几分薄怒,冷冷说道,“别在丢本王的脸!”
“要你管?”没好气地朝着李寿翻了翻白眼。
“你!”李寿恨恨地瞪了一眼谢安,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跟着那位美姬来到坐席,望着桌案后那两张褥席,谢安忍不住苦涩嘀咕起来。
“不是吧?跪坐啊?”
在大周,并不是没有谢安记忆中的那种桌椅,只不过那些大多都用以作为府上的摆设家具,亦或是ri常起居,但凡正式的宴席,基本上还是以像茶几一样的小案以及几张不厚不薄的褥席居多,毕竟大周也是一个比较守旧的封建国家。
而对谢安来说,他实在受不了跪坐,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哪怕只是短短一炷香工夫。都会让他双腿酸痛到仿佛瘫痪一样,话说,就算是ri后当上大狱寺少卿之后,谢安依然难以习惯。
当然了,当坐在李寿的右侧。时不时偷偷瞥向那位侍候他两人酒水的美貌家ji胸前时。他仿佛暂时忘记膝盖以及脚踝处的难受。
不得不说,这位初步估计年龄在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实在是谢安所见过的女子可列为前十,至少谢安记忆中那些所谓的明星。恐怕也没有几个能超过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在李寿摇头叹息的同时,谢安腆着脸套着近乎。
“咯咯,”那位貌美的家ji咯咯一笑,似羞似娇般说道,“奴家贱姓陈……”
“原来是陈姐姐……”
听着来自身旁的对话。李寿气地差点背过气去,趁着那位陈姓家ji去取酒端菜的时机,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恼意说道,“我说谢安,要不要本王出面请大司农将那个美人赠送给你啊?”
“不太合适吧?”谢安嘿嘿笑着,双手搓了搓,似乎有些意动。
“你!”李寿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低声骂道。“你听不出本王是在讽刺你么?”
“那可真是巧了!”谢安抬起头,瞥了一眼李寿,带着几分戏谑,淡淡说道,“王爷您也没听出小的是在耍你呢!”
“你这家伙还敢嘴硬。本王明明瞧见,你方才差点就流口水了……”说到这里,李寿忽然愣住了,因为他注意到。谢安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清澈,哪有半点被美sè所迷的样子?
真的是在耍本王?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