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枝、桃木枝缠好了没?”
“别乱动,那是开脸的红线,不是绑东西的红绳!”
“外面起了好大的风,明儿要还是这样,千万记得帮姑娘压好盖头——霞帔上缀的如意钱也再添半串!”
“架梯子、快架梯子,所有灯笼绣球重新加固一遍,夜里倘若吹掉半个,仔细你们的皮!”
婚礼前夜,薛家后宅说是沸反盈天也不为过,但薛宝钗身处在这一片嘈杂吵闹声中,却产生了莫名的隔阂,就好像肉身之外还有另一个自己,正在以局外人的视角俯视着这一切。
所见所闻越是热闹喧嚣,就越是有一种难以融入的孤寂感。
那种感觉说不上是冷,但却抽走了五脏六腑的温度,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缩成一团。
这难道就是成亲的感觉?
不!
至少上一次还不是这样的。
薛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想这大半年里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经历了什么,毕竟事到如今再多想也已经无济于事了,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也必须要将这条路走通!
正这么想着,外面忽然就是一静,紧跟着是几个头面妇人尊称‘太太’声音,薛宝钗知是母亲来了,忙收拾了心绪起身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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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外间,就见薛姨妈头前引路,后面紧跟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却正是焦顺的母亲徐氏。
眼见薛姨妈在前面微微侧着身子,笑容中隐隐还带了一二分讨好之意,薛宝钗心下不由暗叹世事无常——当年徐氏给自己母亲做大丫鬟时,两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时今日。
同时她又隐隐为母亲心酸,作为曾经的主母,如今却不得不在旧日的仆人面前伏低做小,若换个心气高的,只怕根本接受不了!
可这又能怪谁呢?
以前还能埋怨哥哥不争气,但现如今焦顺眼见成了潜邸从龙之臣,以二十出头的年纪位列当朝四品,再要怪薛蟠不争气,似乎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古往今来,即便是幸进之臣,能做到这等地步的只怕也少之又少。
更何况焦顺与一般的‘幸进之臣’不同,是踏踏实实做出了政绩的,无论是在工部推行勤工助学的政策,还是从零开始筹建工学,所取得的成绩都是有目共睹,就算是那些厌恶敌视他的科举之臣也没办法否认。
现如今他以工学新政为基础,潜邸从龙为依仗,既非武夫又不是文臣,且又不涉刑名,更与大多数朝臣是敌非友,基本上不存在把持朝纲、篡权乱政的可能性,这也就意味着日后新君亲政,他被清算的可能性也是最低的。
想到这里,薛宝钗不由心下发苦,当初自己否定焦顺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担心他根基不稳风险太大,哪成想度过了最初的千夫所指,他反倒近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早知如此……
“宝钗。”
这时薛姨妈已经领着徐氏到了近前,笑道:“你伯母特意过来瞧瞧你。”
虽然徐氏比薛姨妈大了两三岁,但以前也只是让儿女称呼徐氏一声‘徐姨’,后来搬到紫金街比邻而居,却渐渐改了称呼。
薛宝钗只当是焦家权势渐涨的缘故,倒也并没有多想,听母亲招呼,忙笑着道了个万福:“这几日真是偏劳徐伯母了,若没您帮衬着,不知还要闹出多少乱子呢。”
“哈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徐氏摆摆手,又赞道:“也不知你们薛家祖上是积了什么德,你这做姐姐的就不用说了,那是人见人赞,不想这宝琴姑娘管起家来也是井井有条,我说是帮忙,其实也就是跟着看看热闹罢了。”
“她还小,可经不起您这么夸。”
薛宝钗说着,便将二人迎进了里间。
院子里这才又重新忙碌起来,只是声调都不自觉的降了几度,且交头接耳谈论的,也多半都从这场婚事转到了焦家近况。
临近月底,焦顺的少詹事已经接近于明宣了,就只等着下月初一大朝会上正式任命了——至于立储仪式,则还要再多筹备上十天半月。
若是不相干的倒罢了,但在场的众人里有一半曾在荣国府里住过,亲眼见证了焦顺从无到有的崛起之路。
更有一些人,乃是当初薛姨妈从王家带来的老人儿,想起当初徐氏陪嫁时的情景,再看看现如今的气派,任谁不是感慨万千?
且不提外面的种种议论。
却说进到里间后,徐氏与宝钗又寒暄了几句,便顺手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笑道:“这镯子是今年夏天我过生日时,顺哥儿孝敬我的寿礼,我也不知有什么说道,但想来他也不敢湖弄老娘——如今权且给你做个压箱的物件,你可别嫌弃是我戴过的。”
那镯子大部分是碧绿色的,内里却有条澹白杂质贯穿其中,这原是极大的瑕疵,但妙就妙在那澹白杂质通体盘桓在镯子里,隐隐竟是一条头尾四爪俱全的云龙模样。
乍看不觉如何,越是细瞧越能领会其中神韵。“这怎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