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户带着电报原件风风火火离开之后,毕业典礼很快在司业陈铭举的主持下正式召开——但就连他身后那些科举一脉的官员,乃至于陈铭举本人的注意力,也早都已经不在这典礼上了。
位于校场一角的观礼台雅座内。
在了解了电报机的具体功用之后,贾宝玉也忍不住欢喜道:“如此说来,妹妹家中装一台,我家中再装一台,以后咱们岂不就能天天用它笔谈了?!”
“岂止如此。”
史湘云笑道:“按照我们老爷的设想,这东西日后是要铺遍大江南北的——前两年哥哥不是总念叨着那江南甄家的甄宝玉么?届时即便远隔千里,亦可随时与他联络。”
“妙极、妙极!”
贾宝玉愈发亢奋:“这莫不就是古人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往后再有姐妹出嫁,我便送她一台做嫁妆,到时候每日守在这电报机前,就好像大家都还在我身边一样!”
他平生最惧别离,想到有了这电报机,日后即便姐妹们各奔东西,还是能随时进行联络,便欢喜的手舞足蹈起来。
这番举动,立刻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贾宝玉平素特立独行惯了,倒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史湘云和林黛玉却很是有些不自在。
“二哥哥快消停些吧!”
史湘云于是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奈道:“平日在家倒罢了,哥哥既是来参加典礼的,合该与同僚们同进退,怎好依旧与我等妇人为伍?”
其实这话她早就想说了。
原本在门前遇上的时候,她以为等到了工学之后,贾宝玉自然要与同僚们应酬,所以也没多想就与他结伴而行了。
那曾想这二哥哥就如同牛皮糖一般,沾上就不肯撒手,硬是毫无自觉的,跟到了这专为女子所设的雅座当中。
“这个……”
众目睽睽之下,贾宝玉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胆怯,于是强辩道:“你等皆做男子打扮,隔着这么远,谁能瞧得出来是女子——再说了,焦大哥此刻不也没在台上么?”
他是急于想找个垫背的,所以才拿焦顺举例。
“哼~”
不想话音方落,不远处林黛玉便嗤笑一声:“那是因为焦大哥的志向非只限于这方寸之间,更在庙堂之上——他造出此物,可不是为了让两个男子千里姻缘一线牵!”
“我、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罢了。”
贾宝玉被她抓住了话柄,不由恼羞道:“一别多日,妹妹不肯理我也就罢了,何苦还要来挑我的语病?!”
“喔~”
林黛玉拿折扇遮住半边面孔,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嘲讽道:“原来宝二爷的错,我们是挑不得的。”
“我没这么说!”
贾宝玉见林妹妹一再挤兑自己,赌气背过脸去不再看她。
林黛玉见状,干脆拉着史湘云道:“我乏了,再说这该瞧的也都瞧过了,咱们去街上逛逛吧。”
史湘云略一犹豫,见校场上偷看这边儿的人越来越多,便对贾宝玉道:“二哥哥,今时不同往日,你也该在仕途经济上多用用心了。”
说完,不等贾宝玉反驳便告一声罪,跟着林黛玉去了。
她年幼时,对这个【大多数时候】温柔体贴的表哥也曾颇有好感,但眼见他连续经历两次凶险,竟还懵懂无知,整日里想的都是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失望之情可说是溢于言表。
同时也更庆幸自己嫁给了心怀家国天下,亦不乏柔情蜜意的焦某人。
而贾宝玉原想着兄妹几个许久没见,正好借机叙一叙别来之情,那曾想却是不欢而散。
目送一群男装打扮的丫鬟,簇拥着史、林二人远去,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一跺脚抱着头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二爷、二爷?”
这时一直在远处避嫌的李贵跑了过来,关切道:“您这是怎么了?史大姑娘和林姑娘怎么走了?”
话音未落,就见贾宝玉霍然起身,丢下句:“咱们也走!”
然后便迈开腿蹬蹬蹬下了观礼台,朝着校场入口行去。
李贵愣了一下,也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苦着脸劝道:“我的爷唉,这典礼才刚开始没多久,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回去可怎么跟老爷……”
贾宝玉头也不回的反驳:“哪又如何?林妹妹和云妹妹不是也走了么?”
李贵心道这能一样吗?
人家本就是来观礼的,且都是妇人女子,也没谁在意她们什么时候离开;可您宝二爷却是这衙门里官儿,是来参加、乃至主持这场典礼的人!
如今可倒好,来时不言不语,在时不闻不问,走时不告而别——那您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虽然满心的腹诽,可李贵见贾宝玉阴沉着脸,到底没敢多劝,只能苦着脸暗暗盘算,回去后该如何替他遮盖开脱。
…………
与此同时。
卸下火器兵刃的龙禁卫千户陈大升,也已经风风火火赶到了乾清宫内。
进殿后,他先是大礼参拜,然后一边将电报原文高高举过头顶,一边大声禀报道:“回禀万岁,我等赶到时,典礼已经依从电谕如期举行,且有人倒念出了臣的名姓。“
“此后臣胡乱选了十数人,又让其闭着眼睛翻书指字,抄录下来用电报机发往宫中——现原文在此,请陛下过目。”
“快、快拿过来!”
隆源帝歪在御座上,早已经等的心急火燎,闻言立刻招手示意戴权去接。
戴权先从陈大升手上接过那原文,来至御座前又取了焦顺先前翻译好的电文,托举到皇帝面前供他比对。
隆源帝一只独眼来回扫视了几遍,忽然勉力坐正了身子,激动道:“果然一模一样,这、这……”
说到半截,他突然又瘫软了回去,口中‘嗬荷’有声,那只还算灵动左眼也藏到了太阳穴里,只留下一片吓人的惨白。
这下子变起仓促,寝殿立刻乱作一团。
戴权跳着脚连喊‘快请御医’,焦顺也顾不得尊卑,从电报机一跃而起,指手画脚的提醒吴贵妃给皇帝掐人中——他想给皇帝一个惊喜,可万没料到皇帝会还给自己一个惊吓!
只有贾元春原地起身一言不发,像是个局外人似的。
万幸,当值的御医几针下去,隆源帝的状况就见好转,又再喝了些药汤,言语上便也渐渐无碍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焦顺忙也在满头大汗的陈大升身边屈膝跪倒,口称‘有罪’。
隆源帝倚在吴贵妃怀里,疲惫又亢奋的笑道:“爱卿何罪之有?非但无罪,且还有大功于社稷!”
只要对国家运转有些了解的人,就知道电报的重要性,绝不在于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
举凡大一统的中华王朝,必然疆土广袤,往来交通多有不便,朝廷中枢的命令往往难以推行,即便得以推行,因消息不畅,难以及时回馈、矫正,最后落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几千年来虽然交通状况有所改善,但这政令不通的顽疾却一直未能得到根本的改善。
如今有了这电报,一来能使上下政令畅通,不复延误;二来也可借此威慑地方官员——如此,非但能根除这政令不通痼疾,多少还能抑制一下地方官员腐败擅权的问题,于国于民皆有增益。
可以说越是身在中枢,越是身处高位,就越能体会到此物的重要性。
对志存高远的隆源帝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也难怪他一时激动的险些再次昏厥过去。
如今即便缓过劲儿来,隆源帝仍旧是一脸赤色难掩亢奋,只见他颤巍巍抬手虚扶道:“爱卿快快平身,你造成此物,不啻于奇功一件,不知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焦顺见隆源帝没有追责,不由暗抹了一把冷汗,他方才真怕自己步了贾宝玉和贤德妃的后尘,从地上起身之后,因怕皇帝再犯病,他决定先泼些冷水。
“臣不敢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