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床尾起身示意他去外面说话,免得吵到皇帝。
戴权刚想跟着她往外走,不想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折回床前抱起一个红木匣子。
戴权觉得那木匣有些眼熟,好像就是皇帝平日存放要紧奏折所用。
但也就是一些奏折罢了,皇帝自己也不曾这般着紧,皇后这如临大敌的架势,难道是里面还放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绝密物件?
因好奇里面是什么,戴权跟着到了外面忍不住偷偷窥视,他没能看出里面有什么,但却发现皇后的状态明显不对,轻咬着下唇双颊微红,似幽怨又似羞恼。
丈夫瘫痪在床一月有余,守活寡的妻子露出这般神情……
若换个不当人的,譬如焦某那般货色,只怕立刻就要生出异样的心思了。
好在戴权六根清净,倒不至于生出这样的妄念来,只是越发好奇先前寝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事,说吧。”
这时皇后似乎终于压制了异样的情绪,有些冷淡的开口发问。
戴权忙将宝琴的事儿说了,又无奈道:“奴才原想着那抱琴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将她打发到浣衣局里,再来回禀万岁爷,谁知……”
皇后听完前因后果,叹了一口气道:“她主仆两个进宫前就在一处长起来的,情分自然不比别个,若换了我,只怕也舍不得抱琴因此受罚——唉,元春妹妹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可惜我几次替她分说,陛下都……”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无奈道:“罢罢罢,总归是姐妹一场,等陛下醒了,我再替她好生求求情吧。”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有人道:“这情,还是我替你求吧。”
皇后抬头望去,却见太后从门外转出,她急忙迎上前见礼,只是还没等伏低身子,就被太后一把搀住,拉着她欣慰道:“好孩子、好孩子,真亏伱有这般心胸。”
当初做皇后时,她对皇帝身边的宠妃可没什么好脸色,但当了婆婆,却又盼着儿媳能尽量大度一些。
夸了两句,她又叹道:“元春那孩子,当初也是我亲自给皇帝选的,品性才学都没得挑,又最是本分守礼,这回……唉,当初若听我的,不去喝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怎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说着、说着,便又冷了脸,转头问戴权:“当初进献偏方的人,可曾处置了?”
前一刻还是慈母,这一刻却尽显权势。
“回太后娘娘。”
戴权忙道:“定的凌迟、诛九族,因不好冲撞了春闱,定在这月十五问斩。”
“哼,春闱又如何?”
太后嗤鼻一声,却也没纠结于此,只是淡然吩咐道:“处刑后不许收尸。”
然后转脸又对皇后道:“我听说皇上今儿召见了那焦顺?”
听到焦顺二字,皇后几乎是生理本能的有些排斥,但想到皇帝念兹在兹的新政离不开焦顺,她最终还是客观的描述了一下君臣二人奏对的情景。
听说皇帝要亲眼看到京西铁路贯通,太后禁不住连声叹气,她对什么新政并不感冒,但也不想太上皇那样排斥,只是想到儿子胸怀大志,却年纪轻轻落到这般田地,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好半晌,等她重新整理好情绪,这才领着皇后进到了帘幕里。
皇帝依旧在睡梦当中,吴贵妃也正支着下巴打瞌睡,皇后待要上前唤醒她,却被太后伸手拦住,摇头道:“让她睡吧,这些日子既要照顾皇帝,又要照顾繇哥儿,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说着,又拉住皇后的手道:“你也一样,皇帝的病情既然见好,也没必要整日里守在这里,总不能病倒一个再累倒两个——你捡那老成的挑几个,让她们轮流在寝宫里伺候就是。”
“劳太后惦记了,儿媳……”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从明儿开始排班。”
皇后还要推拒,却被太后一锤定音。
这时吴贵妃被她们的说话声惊醒,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等看清楚面前的是皇太后,她吓的一跳三尺高,慌忙下拜道:“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这突兀一声,非但吓到了太后,连床上的皇帝都被惊醒了。
太后不悦的瞪了吴贵妃一眼,但想到她的亲生儿子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又把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侧身坐到了床上,伸手抚摸着儿子消瘦又狰狞的半张脸,含泪笑道:“听说你今儿和那焦顺聊的十分投契?”
“母后。”
皇帝另半边脸露出笑容,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京西铁路,以及后续的京津铁路贯通之后,会给京城带来怎样的巨大转变。
太后听的连连点头,时不时还赞叹两声,态度恍如面对十数年前不肯乖乖睡午觉的儿子。
直到皇帝明显又精力不济,她这才适时打断了他,边给皇帝掖被角,边随口问道:“玉韵苑那边儿,你到底准备如何处置?”
听到玉韵苑三字,皇帝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自从半身不遂之后,他就本能的厌弃那个地方,更对贾元春和贾宝玉这对姐妹,产生了莫名的心结。
若是当日贾宝玉未曾入宫,若是他没有留下来吃酒,若是事后贤德妃不曾因为感念自己赐婚,而对自己百依百顺……
那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正因如此,先前皇后几次提起元春,他都不快的岔开了话题。
但这回毕竟是母后当面发问,总不好再给母后脸色。
犹豫了片刻,隆源帝叹息道:“罢了,将他们姐弟两个都放出来吧。”
旋即又补了句:“不要让她来乾清宫,朕暂时还不想见她。”
…………
宫门外。
虽然因为临近中午放榜的缘故,守在外面的学子已经少了许多,但龙禁卫还是费了一番波折,这才将焦顺成功送离了东华门。
这之后就是工盟的人出面接手了。
焦顺为了巩固自己礼贤下士的形象,特意下车和为首的几个工读生攀谈了几句,却不想一转头忽然就瞧见了周瑞和荣国府的马车。
啧~
这母女两个可真是前后夹击、内外紧逼啊。
焦顺直觉得头疼欲裂,他这半个月都在躲着王夫人,可眼下却怕是推辞不过去了。
罢罢罢,路上再想些敷衍之语吧。
焦顺无奈的扬手招来周瑞,准备先去荣国府应付一下。
忙乱之中,他却没注意到另有数骑出了宫门,先一步朝着荣国府飞驰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