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到了七月初六。
这日傍晚焦顺散衙回家,一进东厢房就见母亲正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还不住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怎么又抱起来了?”
焦顺凑过去拿指头在女儿手心里轻轻点动,顺带给母亲科普了一下后世看来的育儿小知识:“这小孩子不能老抱着哄,不然养成了习惯,以后再想放下可就难了,到时候白天晚上都离不得人。”
“怕什么?”
徐氏白瞪了儿子一眼,豪横道:“小孩子多亲近人是好事儿,咱家养这么些人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让奶娘和丫鬟们轮替着来就是了,又碍不着你!”
得~
这果然有了孙辈,儿子就开始直线贬值了。
看来那些后世的经验之谈,貌似也只适用于普通的工薪家庭,对有钱有势的人来说全都不是事儿。
经过反复挑逗,女儿终于忍不住攥住了焦顺的手指,那柔软稚嫩的触感,仿佛一瞬间联通了血脉和灵魂,让焦顺心坎都酥了半边。
本想向母亲讨过女儿想抱着哄一会儿,结果却被母亲嫌弃姿势不对,怕伤到了孩子。
没奈何,只好去南屋找邢岫烟说话。
邢岫烟今天的精气神明显恢复了不少,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摆弄早就备好的小衣裳小肚兜,以及虎头帽、五毒鞋之类的。
焦顺直接打横躺到了床上,伸手环住邢岫烟丰腴未退的腰肢,嘟囔道:“这屋里都闷成什么了,也亏你能受的住。”
古时候坐月子可比后世要严格多了,这屋里几乎是密不透风,连扇子都不让随便用,也亏得已经过了阴历六月,天气不似三伏天那般炎热,否则只怕都能当成桑拿房用了。
邢岫烟把柔荑盖在焦顺的手背上,轻笑道:“心静自然凉。”
顿了顿,又道:“何况咱们家已经算是好得了,那小门小户里的妇人还要亲力亲为照管孩子,白天晚上不得安生,想静都静不下来。”
“emmm,反正你自己估量着,其实偶尔打打扇子也没什么。”
焦顺说着,不安分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又连声催促红玉去拿冰镇酸梅汤来——错非是邢岫烟就在身边,这屋里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
这时邢岫烟略一犹豫,悄声问道:“爷这次留在京城可有关隘之处?”
焦顺早就把这次南下的目的告诉她了,如今又因为被官司‘牵连’而滞留京城,是福是祸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这个么,眼下还说不好。”
礼部似乎是想通过操控舆论,将这次事件包装成‘有识之士面对乱象痛心疾首,为图拨乱反正不惜舍身取义’的故事。
并试图营造出,匠官借助皇权凌迫士人的刻板印象,借以博得更广泛的同情和支持——而为了做到这一点,那周隆最后多半会成为牺牲品。
若真被他们做成了,即便那周隆被绳之以法,针对工学乃至自己的指摘藏否也不会停止,反而会越演越烈。
但舆论向来都是一柄双刃剑,若操作得当,也未必不能让礼部自食其果。
现在的关键点,其实是在皇帝身上。
隆源帝如果摆出强硬态度,要求彻查到底,那焦顺大可推波助澜,趁着礼部争取大义的风潮浑水摸鱼,加大力度鼓吹那周隆,争取把他捧上神坛,以便让礼部骑虎难下,不得不死保这厮。
到那时,就会彻底演变成皇帝和礼部、乃至和整个文人集团的正面对抗了,工学和他焦某人则反倒成了次要问题。
皇帝若是抗住了自然最好。
如果皇帝最终没能抗住,那也就怪不得他焦某人断臂求生,抢在被集火之前主动放弃工学,乃至勤工助学的新政了。
先前之所以不能用这個法子,是因为在皇帝眼中,他焦某人基本就是和新政绑定的,倘若还不等人家集火就直接认怂,皇帝肯定会大失所望,甚至觉得自己不堪大用。
而似焦顺这样幸进之臣,一旦失去皇帝的信赖,乃至遭受皇帝的反感,下场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但既然主公都已经抢先认怂了,他作为‘忠臣’跟着点投降又能有什么问题?
总之……
只要能挑动皇帝和礼部斗上一场,对焦顺来说基本上是百利无一害。
怕只怕皇帝直接就软了,压根不敢施压彻查,那一来压力可就直接落到他焦某人头上了。
不过考量到隆源帝的一向的性格,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正想到这里,徐氏就抱着孩子走进来道:“光顾着孩子了,差点忘了正事儿——薛家听说你没走成,想找你再商量商量先前那事儿,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紫金街走一遭。”
“休沐日我有安排了。”
焦顺皱眉道:“干脆您这会儿让人去问问,要是方便的话,等明儿散了衙我就过去走一遭。”
“还是我亲自过去问问吧。”
徐氏说着,将孩子交给奶娘看管,便风风火火的去了。
焦顺借机讨过来抱了一会儿,却也担心姿势不对伤了孩子的脊椎,只能恋恋不舍的还给了奶娘。
旋即他突然想起个事儿来,便对邢岫烟道:“伱猜我上回路过紫金街遇见谁了?”
不等邢岫烟发问,就把妙玉的近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又解释道:“先前之所以没告诉你,也是怕你胡思乱想动了胎气。”
“唉~”
听说了妙玉的境况,邢岫烟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她说是出家人,可自幼锦衣玉食的何曾吃过什么苦?”
借着,却就没下文了。
焦顺奇道:“难道你不准备帮她?”
“至少不是现在。”
邢岫烟摇头:“凭她那性子,若不多吃些苦头,又怎肯接受我的好意?”
焦顺点头:“也确实该让她吃些苦头。”
…………
紫禁城,乾清宫。
“荒唐至极!”
隆源帝将工部的奏折重重掼在地上,怒道:“就算是要等三法司会审,也该先将人犯缉拿归案再说,不然嫌犯一旦死走逃亡,又该如何是好?”
顿了顿,又指斥道:“工部也着实可恼,既然民间有扩充工学的呼声,却怎么一直无人具本奏报?”
他洪亮的声音在大殿里反复回荡着,一改往昔的孱弱颓唐,显得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掌宫太监戴权麻利的捡起那奏折,小心翼翼的摆在桌上,捧着拂尘斜肩谄媚的道:“他们只当不报上来就能欺瞒住,那知道万岁爷慧眼如炬一下子就识破了。”
“哼~”
隆源帝满脸不屑的品评道:“世宗朝勋贵势大难治,孝宗皇帝便一味偏赖士人,却不知到过犹不及道理,如今尾大难掉,自然有恃无恐。”
夏朝的皇位传到如今是第五代,孝宗皇帝其实就是他的亲爷爷,中间还隔了仍旧在世的太上皇。
其实真要论起来,文官势力尾大不掉其实是从太上皇主政时开始的——太上皇本就不是什么英明之主,偏偏登基不久就开始闹眼疾,搞得处理政务都成了问题,不得不全方位的倚重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