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年七月底的这一天,或许对于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而言,无疑是平凡的一天。赵清茹不清楚自家婆婆当年在这一天做了什么,或许带着她那夫君方原小包子在家里熬制辣酱,亦或者推着自制小推车满大街的推销辣酱,等到华灯初上时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破旧的老房子里。不过,对梁鼓楼村秦家婶子而言,只怕是苦难日子开始的一天。在这一天,她家男人秦大川,在去市里买化肥回来的路上出了事,最是常见的车祸,最是狗血的某家熊孩子酒驾闯红灯。不幸中的万幸,秦大川还活着,至少秦家婶子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一早时,还躺在icu病房里,生命迹象稳定。可除了左小腿骨折,身上还有多处肋骨骨折。其实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关键还伤到了脑袋。经过抢救初步可以断定将来多半只能躺着,当“活死人”。除非能立马找到这方面的脑科权威专家,进行开颅手术。因为担心整宿没睡的秦家婶子一脸的倦意,乍然从上门来报信的村民这边得到消息后,两眼一黑,直接就晕厥了过去。好不容易苏醒了过来,这人像是突然没了魂一般,两眼直盯盯的。“这位大叔,您方才说秦家婶子她男人在哪家医院市中医院么”“啊,是的呀。这位妹子你是”“我是秦家婶子的一个远房小妹,这不路过就过来看看。当年冯姐姐嫁人时,我还没妞妞大呢。”“不是说已经死光了嘛。”负责送信的村民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若不是赵清茹耳聪目明,估摸着还听不到。对此,赵清茹也只能装作没听到。秦家婶子姓冯,单名一个玉字。娘家人因为自然灾害跟那场浩劫都没了。所以当年早早地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到了梁鼓楼村,第二年便嫁给了老实巴交的秦家二儿子秦大川。秦家老两口一共生了六个孩子,除了老三老四夭折外,还剩下三个儿子一个闺女。现在跟大儿子秦大河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唯一的大闺女早已出嫁。小儿子现在住在县城里,娶了个县城里的姑娘,平日里难得回家一趟。“秦婶子,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总归得想法子面对”赵清茹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秦家婶子“噌”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随后转身进了里屋。没过多久,便瞧见秦家婶子手臂间挎着个鼓囊囊的包裹从里屋了走来。“清汝妹子,看来婶子我是没法子招待你了。”“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赵清茹见秦家婶子手脚甚是利索的又打包好了脸盆等物,便知道自己跟王楠若再在秦家婶子这边逗留下去,显然不太合适了。好在她跟王楠原本就没打算在梁鼓楼村多逗留。“对了婶子,你若去了市里,小秋姐弟俩怎么办”也难怪赵清茹这般问了,在这小妮子观念中,像秦秋这般半大的孩子,还是没办法很好地照顾自己的。或许再过几年到了全面开放的九十年代,甚至新世纪,十几岁的城里孩子连最基本的洗衣做饭都不会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这会儿,只是八十年代中期,而且还是在农村。像秦秋这样再过大半年便满十周岁的孩子,早开始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了。甚至农忙时,还要帮着带更小的弟弟妹妹们。所以将秦秋姐弟俩留在家里,其实问题并不大。更何况姐弟俩嫡亲的爷爷奶奶就住在距离不远的隔壁。“娘,娘,你是不是要去看爹。我也要去。”秦秋见秦家婶子准备抬脚就往外头走,立马一把抱住了自家娘亲的胳膊。秦昊虽说年纪小了两岁,可到底也已经记事。“你们两个乖乖的待在家里头,谁也不许去”“娘”“好了给我乖乖的待在家里头”秦家婶子何尝不想带上自家一双儿女一道去医院,或许她家老秦有个万一,就是最后一面了。可“冯大姐,我觉着还是带上小秋姐弟俩比较好。孩子也是难得的机会能去市里。不是说再过一个多月,小昊准备去市里的小学上学嘛。”赵清茹虽说并没有说什么比较忌讳的话,不过以秦家婶子那并不低的eq显然已经听出来了。说什么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去市里上小学,那是没出事前。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有这个机会,只怕到时候也没那条件。至于赵清茹话中还隐藏的那层意思,无疑是怕秦大川有个三长两短的,孩子没能见到自家老子最后一面,成为遗憾。正当秦家婶子在犹豫之际,院子门直接被人推开了,风风火火的走进一个两鬓已经花白的老太太。“大川家的,这是咋回事刚刚听着前村的那个老五说啥大川出事了”“娘,这事俺也不太清楚,正准备去医院呢。”“哎,作孽哟。老婆子说啥来着。昨个儿让大川不要去市里不要去市里,结果哎”秦家老太太连连叹了口气,许是想到了什么,布满皱纹的手往脸上一抹,随后先开了上衣一角,从贴身的花背心里翻出块四四方方的布手绢包,递给了秦家婶子,“大川家的,老婆子这里还有点钱,你全拿去。”“娘,这是您跟爹的棺材本,俺是绝对不能拿您的。”“让你拿,你就拿着”“可是,这事儿若是让大嫂他们知道了”“知道了又咋滴这是老婆子的钱,老婆子爱给谁就给谁”秦家老太太不由地扯高了说话声音,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瞧见了未关严实的院门另一头还有个身影站在那里,“到了医院,还不晓得要花多少钱呢。这人命关天的,钱多准备着些总归不会有错的。”虽然赵清茹只是在昨个儿晚上跟秦家老太太有过短暂的接触,前前后后也没说上太久的话,但对秦家婶子的这位婆婆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别看老太太豆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但说出来的话,多多少少带着几分道理。最主要的一点,秦家老太太知足。知足者,常乐也。“秦婶子,你还是先拿着吧,就当是借的。回头如数还上就是了。”赵清茹见这婆媳俩还在那里相互推搡着,便开口建议道。原本就没打算动用这笔钱的秦家婶子想了想,决定暂且收下。最主要的一点,秦家婶子也留意到了自家院门外好像还站了个人。至于秦秋姐弟俩,也不是没想过将人带上的秦家婶子到底还是没带上自家一双儿女。跟赵清茹还有王楠一道坐在拖拉机上的秦家婶子随着拖拉机的颠簸,到底没忍住自己的泪水。“秦家婶子,放心吧,有你妹子我在呢。”因为过来送信的那位说的模棱两可的,所以赵清茹也不是很肯定具体情况。不过若说动开颅手术什么的,自家权威老爹那手艺貌似还没荒废掉。旁的不说,当年自家小弟赵清伟那手术,不就是请权威老爹给做的嘛。就算请不到本尊,燕京那头听说也培养出了好几位技术不错的大夫。只是现在的问题,不仅仅只是请个大夫帮着做手术这么简单。赵清茹陪着秦家婶子直奔了医院,至于王楠根本不用赵清茹多吩咐,便自发地忙她的事情去了。第一件事,将火车票给退了。第二件事便是了解整件车祸。“你谁啊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负责处理昨天傍晚那件重大交通事故的所谓协管嘴里叼着三毛钱一包的香烟,面对王楠的质疑,态度并不怎么友好。“你不用知道,也没资格知道我是谁。去,去把你们头儿叫来”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赵清茹这只赵家蛮牛后面,估摸着也学不到什么“先礼后兵”。“呵,今儿新鲜了哈”小协管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后面传来人说话声。“您就放心吧,吴秘书。这事儿,回头让几个人敲打一下家属,然后定个乱闯红灯,保证什么事儿都没有”说话间,就看到个地中海头的中年男子陪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人,从旁边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小马,还不帮我送送人吴秘书。”“吴秘书,请这边走。”那个叫“小马”的年轻妹子立马扭着腰迎了上来,见吴秘书突然停住了脚步,便好奇地顺着吴秘书的目光看了过去,“吴秘书”“没什么,走吧。”吴秘书原也只是眼角无意间一瞥,瞧见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这才停下脚步。不过吴秘书到底也没将这不经意的一瞥太当回事。等到不见了吴秘书的人影,及时躲起来的王楠这才从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吴秘书,吴新勇,说起来还真是老熟人呐。想当年他家嫡亲弟弟吴新宇跟赵清伟几个飙车受伤的事儿起了点龃龉。赵清茹因为瞧着这人觉着不似表面看到那般,是个忠厚老实的老学究,便跟“娘子军三人组”的姜大小姐提了一下。姜大小姐也是干脆,既然不像是能混一个阵营的,选拔人才时自然得让自家大哥那头格外留意着。于是,好不容易熬过了资历的吴大秘书变成了吴小秘书,明升暗降地给调离原岗位,到了当时还是二把手的吴家老爷子那头。吴家老爷子因为后继无人,在处事上就圆滑起来,偏向于中立。可惜唯一的侄子吴维庸自作聪明的找了赵清茹这头好几次茬,虽说最终多以失败告终。即便有吴家老爷子暗搓搓的调剂,可到底还是让矛盾有所激化。原本吴家老爷子不用那么委曲求全,若不是身体原因。之前特意将赵清茹找去,尽管明面上赵清茹没拿到什么好处,可到底还是答应吴家唯一的男丁,只要不犯事儿不再找事儿就帮着维护一二。为了表示诚意,吴家老爷子便找了个由头,让那位同姓“吴”的小秘书,从燕京下放到了地方。好巧不巧的,就在梁鼓楼村所在的市里,给个副职的领导当秘书。这位副职的领导说起来也是吴家老爷子曾经的亲信,家里不小心养出了一个熊孩子。原以为山高皇帝远,谁曾想竟然如此有猿粪。不得不说,这都是狗血的猿粪呐。“所有的资料全在这里了。”王楠只花了半天时间,便将整件车祸,但凡扯得上关系的所有信息资料都给整理出来了。赵清茹一目十行,很快便翻看了一遍。“秦家婶子,不晓得你想私了还是公了”“啊”好不容易到了市中医院,瞧见了全身包扎得就跟粽子似的,好歹还活着的自家男人,还没来得及伤心的秦家婶子,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个高大男人一通威胁。若不是后面有赵清茹及时出现,阻止了那几个人,说不准秦家婶子就在所谓的同意书上签字了。这会儿听赵清茹说着什么“公了私了”,秦家婶子那说起来还是挺活络的脑子到底还是因为伤心,一时间也不晓得怎么处理好了。“清汝妹子,你看着办吧。其实我也不懂什么公了私了来着。”“公了,上法院。那个将你男子撞伤的熊孩子,因为驾车撞上人,所以少不得以交通肇事致人受伤这个罪名被判刑,可以附带民事赔偿。若是涉嫌醉酒驾驶,则会从重量刑。若是能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诉,那么量刑上可比普通的交通肇事严重多了”赵清茹不紧不慢地跟秦家婶子解释了一下“公了还是私了”的区别。说白了,所谓“私了”就是拿出钱来摆平。方才,赵清茹悄悄的跟负责秦大川的主治医师聊了一会儿,这次的交通事故对于秦大川而言,伤得真心不轻。且不说人现在能不能恢复意识,从床上站起来。即便脑袋没问题了,这脚上的伤,也因为伤得严重,只怕下半辈子就算不坐轮椅,也得拄着拐杖。顶梁柱没了,这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可是相当严重的。,,;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