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轻拍他的背,低道,“你应该告诉我。”
“不是你的。”捕捉到他语气里的得意,江余冷眼扫过去。
宋衍身上的气息一变,漆黑的眼眸泛着寒意,“以后不要乱开这种玩笑,臣心眼小。”
压下泛到嗓子眼的苦味,江余重新躺回床上呼出一口气,日子没法过了,难道他真要生个孩子出来?
问题是从哪出来?江余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他的五官都笼罩了层煞气,“你过来。”
宋衍俯.下.身,迎接他的就是对方的拳打脚踢,以及那些他听不太懂,但是估计不是褒义的话语。
“安静。”宋衍抱着发脾气的人,安.抚他的小猫,“乖,别动了胎气。”
胎气两个字比要他上女的还要可怕,江余靠在宋衍身上喘着气,他怀疑这件事跟系统脱不了干系。
神出鬼没的000又出来了,非常淡定的给自己辩解,“叮,这次真是意外。”
江余在心里冷笑,“你哪次都是意外。”
“叮,江先生能明白就好。”
“快滚,没事别出来。”
给江余顺完脾气,宋衍在宫里待了很久才回去。
江余的反常没有被人拿来议论,寝殿里的那些人全换了,如今都是宋衍的亲信,除了小权子。
宋衍的聘礼交到江余手上是在初冬,那是厚厚一叠文书,上面记载着各地官员,落款的金印无比刺目。
在宋衍的协助下,江余成功掌政,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系统提示他服务器延迟两个月。
宋衍要是知道他自己的决定会在两个月后发生什么,大概会后悔吧。
姬俍封王,属地燕州。
谨太妃的不甘和怨气终究在皇城里风吹云散,什么也没留下。
而姬俍心里的不舍不是这片城池,他执拗地望着身后的宫墙,直到再也看不见,也没见到他想见的人。
天越来越冷,江余眼睁睁看着平坦的腹.部隆起一个小包,在那一刻他闭上眼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孩子是注定不会来到人世了。
一切都是虚拟的,他试图说服自己。
这么想的,江余还是在心里问了000,对方说孩子会投胎去下一家,他眉间的皱痕才淡了些。
毕竟是无辜的生命。
江余斜窝在龙椅上,可能是身体的变化导致,人也变的容易感慨起来。
宋衍单膝跪地,在他的腹.部吻了一下,掌心贴上去,感受着微弱的小生命,“臣很高兴。”
江余盯着他的发顶,“朕不太高兴。”
宋衍也不恼,把脸埋在江余的腹.部,胸膛震动,他低笑出声,一遍遍重复,“臣很高兴。”
孩子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也不在他的计划里,但是从这个人腹.中出来的,却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和满足。
听着听着,江余打着哈欠把下巴搁在宋衍肩上睡了。
每次亲.热后,宋衍都会去抚.摸江余背部那处记号,一旦发现浅了,就会重新烙上,已经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半月后的一夜,皇宫失火,晔帝不幸葬身火海,朝廷动乱不安。
就在所有人以为宋衍会顺应局势时,他拿出了两样物件。
一样是晔帝的亲笔诏书,另一样物件涉及三十年前,在文武百官面前掀起轩然大波。
江余没心思去管,十一护送他趁城里混乱溜出去,一路往西,选了个偏远的小村落住下来。
他很早就知道宋衍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所以无非就是十七站出来。
这也是先帝想看到的,拿原主当挡箭牌,替他真正的继承人清掉所有阻碍。
宋衍在里面扮演的还是托孤之臣。
村里人看到江余的情况都对他很照顾,在他即将离开的前几日,本想安稳度过,却不料被宋衍带人找到。
宋衍看起来有些狼狈,“你想往哪儿跑?”
面对宋衍的质问,江余一愣,之后扯了一下嘴皮子,他跑了吗?只不过想死的清静点而已。
见江余不回答,宋衍脸上难掩慌意,抓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去。”
江余冷下脸,“不行。”
宋衍轻轻的笑了起来,却异常渗人,“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你别后悔。”江余似笑非笑。
他被宋衍抓回去,等待他的是刺眼的大红和一件大红喜服,脑子里的某个画面仿佛在这一刻重叠起来。
“你要娶我?”江余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宋衍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他弯起唇角,“也可以说是你嫁给我。”
江余眼角一抽,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把喜服换了,不要那件。”
“好。”宋衍眸子里闪烁着波光。
“不要拜堂。”江余得寸进尺。
“这个不行。”宋衍揉着额角,有点没办法处理他的无理取闹。
江余绷着脸部线条,他也就不到一日可活,没想到的是,到死都不能舒心点,还要重温旧事。
丞相大婚,所有人都好奇新娘子是哪家千金,或者少爷。
但是他们没能如愿,拜堂的整个过程新娘子都是披着红盖头,从身段上看是个男子。
在夫妻对拜时,江余停顿了一下才弯下身子,额头磕到宋衍,那点痛意很真实,在告诉他,已是合法夫妻。
皇宫里,一身龙袍加身的十七正在批阅奏折。
底下的十一瞄了眼,到现在他还没办法相信跟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大师兄是皇室。
现在成了他的主子。
“大师兄,你喜欢他吗?”
十一嘿嘿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有一点喜欢。”
笔一顿,在奏折上留下一个黑点,十七垂着眼帘,那里面的东西模糊不清。
宋衍选择了那个少年,而他选择了江山。
御花园里小权子坐在石阶上,陛下嫁人了,他应该高兴的,可是怎么觉得那么怪异。
他脑子里幻想是丞相嫁给陛下,下一刻猛摇头,那更怪异。
丞相府张灯结彩,前来的宾客不是达官,就是贵人,热闹非凡。
江余叫住宋衍,说了句突兀的话,“你别怪我。”
我本来想一个人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等待离开,是你自己硬要把我找回来的。
宋衍以为江余是在闹脾气,隔着盖头,温柔的在他额头亲了亲,“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江余把红盖头掀开,看着宋衍走出去,红色衣角消失在门口,他伸手想要摸摸腹.部,最终还是没有。
“你也别怪我。”
江余说完那句,坐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宋衍跟老管家交代了几句就丢下宾客回了新房,他走到床前掀开红盖头,少年仿佛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困了?”
没有回应,一股莫名的不安在心里滋生,一瞬间戳到五脏六腑,宋衍的手指轻轻触碰江余的脸,像个傻子似的怔在了原地。
洞房花烛之夜,江余走了。
丧妻丧子,宋衍一夜白头。
府里的大红喜字还贴着,被命令不准撕下来,下人们唉声叹气,老管家失了主意,斗胆去找了一人。
邱煜听到老管家的话后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死了?”
“是。”老管家老泪纵横,颤声哽咽着,“腹中还有个未出生的孩子。”
相爷可怎么承受的了……
邱煜脸上的表情像是畅快,却又像是痛苦,他浑浑噩噩的地跟着老管家出去。
远远的,邱煜看到那人坐在树底下,还是一身紫衣,只是不知何时瘦削的厉害,黑发全白了。
下雪了?邱煜抬头,恍惚的去看天空,连片雪花都没有,等他走近才发现那人的一头白发。
邱煜失声痛哭,“主子,你这又是何苦……”
宋衍掐.住他的脖子,嘶哑着声音,“你如愿了吧?”
邱煜大力挣扎,挥动双手去拍打宋衍,就在他快要窒息时,脖子上的力道一松。
“你说我会求而不得,我就真的失去了他。”宋衍摸摸邱煜的头发,声音温和,“你现在改口,说他会回来,好不好?”
邱煜不停咳嗽,费力喘了几口气,“他死了。”
宋衍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他一脚踢开邱煜,笑的狰狞恐怖。
从地上爬起来,邱煜望着他那头白发,许久,他酸涩的开口,“听说有道士可以召唤魂魄。”
宋衍辞去一身官职离开皇城,没有人知道他带着已经死去的少年去了哪里。
半个月后,風城郊外一处别院,一个老道士和一个白发男子站在雪中。
召唤魂魄是破坏天地平衡之事,除了要所求之人三十年的阳寿,还需要收集九十九个刚死之人的生魂施法,却差最后一个。
就在昨日,邱煜找来了,他说,“主子,奴才来把他还给你。”
九十九个生魂齐聚,老道士突然终止施法的动作,面色古怪的看向宋衍,“在这具身体里面曾经依附过两个生魂。”
两个?宋衍从愣怔中清醒,他哭笑不得,原来不是那个孩子隐藏的太深,本就是两个灵魂。
让他一再犯错的是第二个。
“一个已于四年前投胎转世。”说到这里,老道士更古怪了,还带着一些对未知的惧意,“另一个找不到。”
“找不到?”宋衍语气阴冷,“什么意思。”
老道士摇头,“贫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地府没有,可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属于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宋衍轻笑着说,“再给我找。”
“贫道还有事。”老道士惊恐的后退,刚跑了几步就被一支利箭击中后心。
宋衍回到屋里,站在门口看着床上面容安详的少年,所有的希望都变的可笑。
他一步步走过去,将少年旁边那团发臭的不明肉块扔掉,用一种几乎发狂的目光俯视着少年。
“如果你真不属于这个世界,那我该去哪儿找你……”
“到头来我还是被你算计了。”
宋衍伸手在眼角摸了一下,苦笑着说,“小家伙,你赢了。”
翌日,别院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座新坟,墓碑写着亡妻之墓四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坟包杂草丛生,这一日,坟包前来了一人。
“我回来了。”
宋衍并没有多大的改变,风华不减当年,只是眉间多了挥之不去的郁沉和寂寞。
他的一生只有十二个字概括,前半生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后半生求而不得,了无生趣。
“他把天下治理的不错。”宋衍低笑,“手段比先帝还要毒,我还以为他会派人对我斩草除根。”
宋衍蹲下来用手扒掉周围的杂草,拿出带来的锄头把坟包挖开,他跳进去弄掉棺材上的尘土。
棺材的盖子打开了一半,里面躺着一具骨架。
宋衍平静的看了一会,抬起一条腿跨了进去,里面的气味说不出的难闻。
“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宋衍嫌弃的从怀里取出帕子,却不是擦自己脏了的手,而是去擦.拭骨架上面的土。
他擦的很认真,动作轻柔,仿佛还是那个会皱着眉头不耐烦冲他吼的少年。
“我一直在想,你明明无病无痛,怎么就一声不响的走了。”宋衍将骨架翻过来,摩.挲了很久也找不到当年留下的记号,他遗憾道,“不见了。”
宋衍躺在那具骨架旁边,把骷髅头上面的几根头发梳理了一下,抚.摸着一根根白骨,就如同是在抚.摸少年青涩的身子。
“我其实也没多么喜欢你,就是一直找不到比你更好的。”
他侧身搂.住骨架,唇贴在骷髅头上面,轻轻落下一吻,叹息一声,“我不跟老天玩了。”
宋衍将棺材盖子拉严实,也将最后一点阳光从他的世界驱赶。
某日,一个青年路过此地,他见棺材露在外面,就壮着胆子把头凑过去,结果被里面的两具骨架吓的大叫。
青年再也不敢多看,手忙脚乱的爬出去把土填了,又找了块木头埋在坟头当墓碑,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走了。
一年又一年,坟包上的杂草越来越茂密,长出了矮丛,多年以后,那里再也看不出曾经有个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