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吼?”
“不错,像是吼啸之音……啧,这大嗓门儿!”
相对于其他人,赵相山要更敏感一些,当即问道:“道友身在何处?”
别人不知道赵相山的意思,但对当事人而言,实在是非常管用的提醒。那边迟疑了一下,回应道:“洗玉湖南岸……离海商会的莲花池倒近!”
稍顿,那边又道:“是不是余慈又出什么妖蛾子了?”
话音里莫名地有些心虚。
赵相山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打开水镜,查看实际情况。
他的水镜之所以能够同步映现莲花池上的影像,也是从三元秘阵处端,孙维帧完蛋,那条线路也就不安全了。虽说他在洗玉盟的人脉,足够保他,可真闹得灰头土脸,也不好看不是?
他一个迟疑的功夫,已经有人先问出来:“距离究竟有多远?”
“……七百余里。”
一句话把各方修士都给噎得不轻:“七百里!究竟是不是余慈啊,这么远的距离,音波传导过来都要一刻钟,且是衰减得不成样子,你能听得出来?”
此时,吼啸的余波都已散尽,那位修士也不好确定是否真的和余慈有关联,只能闷声不语。
赵相山倒觉得,此人的感觉也许还有点儿道理。他已经分辨出,那边大概的身份,其人也是长生中人,灵觉不俗,不会轻易就生出错觉的。
此界确实有强人大能,可以用音杀之术,短时间内碾压相关传导法则,轰传百里、千里,屠尽区域内一切生灵。可这么做所耗费的力量和达到的效果,完全不成比例。同样的消耗,大可换成几十上百种更高效的方式。
余慈何必这样做?做来又有何用?
此时气氛已经变得轻松起来,只听人笑道:“难道是那位太憋屈了,吼一嗓子,消消火?”
黑暗中又是一阵哄笑,赵相山也在笑,笑容里,他逐一复查几个已经安排好的关键节点。
孙维帧那边儿,直接斩断了水镜传影的线路就好,由始至终,他和无极阁都没有直接介入,绝对找不出把柄。
至于赤霄天那边,到目前为止,让赵相山颇为满意。赤霄咒杀印所加持的咒术,可以如风雷鼓荡,也能如春水缠绵,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血府老祖的把握,果然是炉火纯青。
这正是他所希望得到的结果。
便是余慈有玄黄杀剑又如何?三元秘阵近在咫尺,他能斩么?赤霄天远在亿万里之外,他怎么处置?
正是斩无可斩,破无可破!
两边都是严密无缝,余慈又能怎样?
我能怎样?
余慈闭上眼睛,隔绝了外界的光线,漆黑的世界能让他躁热的心脏稍微冷静片刻。
神魂层面,咒力的侵袭始终未断,暂时没有特别凶狠的冲击,可是那种腐蚀神魂、磨灭真性的痛苦滋味儿,便如阴云,覆盖在他头顶。
那个浩然宗的荀愿,一边为他解除束缚,一边不停在他耳边说话,大约是解释,刚刚与他为难的“监察”,并非是正选人物,而是穿了某个空子,到此作乱。
好吧,余慈知道自己的人缘也就一般,可什么样的仇恨,会让那家伙忘乎生死,闯到三元秘阵中枢,专门与他为难?
到最后,荀愿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能翻来覆去地讲一些“必会给天君交待”的言语,但究竟怎么交待,没给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也许这位出身浩然宗的修士,勤习经典,知行合一,确实是一个正派人物,但他却不知道,在当前情况下,这种迂腐呆板的作为,只会让人愈烦躁。
到后来,也许是听得多了,以至于余慈耳中都出现了幻听。
冥冥之中,似乎有很多人一直在呼唤他,却仿佛隔了厚厚的幕布,十分模糊,好像连名字也叫得岔了,但那意味儿,确实是叫他没错。
里面是满满的恶意和嘲弄。
如果这些是幻觉,那么,当他用情绪神通,触了那渣滓的魔劫,将其解决掉之后,那份食之无味,弃之难解的噎食感,就是真真切切地让他很难受了。
因为他知道,他远远没有找到正主儿。渣滓就是渣滓,灭掉几百上千个,也不会碰触到幕后黑手的袍角。
此时此刻,他真的感受到了世情人心所编织大网的威力。
就算是罗刹鬼王跳出来,要与他大战三百合,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没头苍蝇似的,找不到方向。
在他遇袭之后,玄黄也好、小五也好、幻荣夫人也好,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并已纷纷进入到应急状态,可他空有这样足以镇压一方的实力,却不知要指向何方,轰向何处。
唯一确认下来的,就是神魂之中,那枚印记的名称来历:
赤霄咒杀印!
血府老祖!
赤霄天!
如果有可能,余慈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宗门灭杀干净。
可幻荣夫人告诉他,就算他把赤霄天灭掉,恐怕也找不到血府老祖,还有最重要的容纳“赤狱幡”的秘地所在。
早在血府老祖最鼎盛时期,此人已经将那一处所在,完全纳为自己的私产,以大神通摄走,有说是藏在极深的地底,也有人说是在碧落天域随风飘流,说到底,无人能确认其准确位置。
血府老祖掌控这一套咒杀秘宝,与赤霄天一明一暗,才使得这样一个最得罪人的杀手宗门,能够在强人遍地,大宗割据的北地三湖站稳脚跟。并身列洗玉盟人阶宗门之位。
数劫以来,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出血府老祖的下落,却一直难以如愿。幻荣夫人也不看好,余慈能够在仓促之间,解决万千修士努力了几千载的难事。
有力难施、有敌难杀,只能看着对方任意摆弄——这种滋味儿,似乎是从喉咙眼儿里往外顶,甚至是冲上脑宫,再从五官七窍中沁出来。
可余慈还在想,想得更深、更细、更透!一些不合时宜的感触接二连三地跳出。
在陷入困局的此刻,他突然明白,华夫人之前的评价,因何而来。
他挟战平罗刹鬼王的大势,北上洗玉湖,渊虚天君之名,后圣之威,一时无两。人尚未至,此界一干人等已将他重振上清的消息,炒得沸沸扬扬,包括八景宫的萧圣人,都凑趣要来观礼……仿佛当年北地第一大宗重现就在眼前。
可实际上呢,碧霄清谈未开,人手已捉襟见肘;未曾直面大宗强人,已在这里栽进了陷马坑里。
他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
一念之差,本在暗处,却翻在了明处,各色人等在旁边起哄叫好,想低调都不可能。从这个角度看,所谓的大势,其实是一直在人手心里翻跟头,只觉得周围传来的都是喝彩声,就愈地花样翻呈。
看客们能聚起人气,当然也随时能抽身离开。为了留住彩声,他只能是愈地卖力,很快就是昏天黑地,不分东南西北。
不知不觉间,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局。
正因为如此,余慈不能败,甚至不能胜得艰难,否则就是笑话。别人才不会管你遭遇的是怎么样的幕后黑手,他们只会看到:
哦,渊虚天君不过如此,三两个刺客就能让他灰头土脸,谈何重振上清?
谁让上清宗如今能拿出手的,只他一个?击败了他,就等于是摧折了上清宗的基石。
但就算是胜了又如何?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后面,等着鼓掌叫好:
好猴,好猴!
那些高入云端的“大人物”们,是否就是如此看待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