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南十里,周山。
松树参天,金黄银杏叶落了满地。
张一川收起刘承宗的书信,端起望远镜看向不远处巍峨的洛阳建筑群。
在他身旁,参将宋江兴冲冲地问道:“大帅,咱河南五营给大元帅长脸,大元帅的封赏得劲不?”
“封赏?”
张一川看了宋江一眼,微微抿着嘴,脸上的表情复杂,嘴角向下耷拉着,还硬要勉强扯出笑脸。
封赏,封赏个屁!
张一川的文化程度不高,不过是开过蒙。
但他不傻。
刘承宗以兵衙、礼衙、帅府中军三个衙门,次第传来两封文书一封私信。
先让兵衙当众嘉奖他领兵攻陷永宁城的功勋,让他在河南五营面前邀足了面子。
又以礼衙约定规制,将来捕获宗王不得擅加杀戮,申明全军。
有这两份公文在前,河南五营的将校军兵,自然都认为刘承宗给张一川的私信,必然是夸奖他的。
但最后的私信显然不是这回事。
刘承宗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愚蠢了。
不过对张一川来说,问题不大……至少刘承宗在信中的称呼还是兄长,没管他叫张总兵或是张将军。
说实话,这种正常到极点的称呼,在不正常的元帅府,或者说对控制着一群非正常人士的刘承宗来说,工作的时候称职务,脏话程度要远超破口大骂。
不过被训一顿,谁的心情都好不了,这事对张一川来说更是无妄之灾。
作为叛军,杀了个大明的王爷,大明的皇上还没着急,居然被叛军大元帅先吵了一顿。
这上哪儿说理去?
关键最让张一川没脾气的是,他觉得吧,大元帅说得对。
但凡在洛阳城外的攻势顺利,他都得吹胡子瞪眼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但现在的情况是,洛阳的城防跟他意识中不一样。
他确实像势如骑虎,被架住了。
这个时候刘承宗送信过来,马后炮一样说了一堆话,其实都不重要,对张一川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元帅府给他留了一条退路。
让张天琳在潼关以东打开通道,做好了接应他的准备。
有这个举动在,就算刘承宗在信里臭骂他一顿,都不怕。
因为在此之前,张一川对洛阳有足够认识,早在两年前,他带兵途经渑池,就向人打听了洛阳的城池大小、大致方位,甚至还得到了一条洛阳城防弱点的重要情报。
洛阳城的城周八里,周围有四水环绕,东临瀍水,南有洛河、西有涧河、北有谷水。
城外则引瀍水绕城一周,挖出了三丈宽的护城河,城墙于洪武六年就包了青砖,城上修建敌台三十九座,是易守难攻的坚城。
张一川所恃洛阳弱点,就在于这条四丈宽的护城河。
三丈宽,与其说它是护城河,倒不如说是护城壕。
放在一般城池还凑合,但是对河流纵横引水便利的府城洛阳而言,很窄。
但它也有情可原。
这毕竟是座包砖于洪武六年的古城,包砖能极大加强城池的防御力,也会给扩建带来难度。
扩建要钱的嘛,实际上很多城池的扩建,并不是主政官员认为该扩建了,就去扩建。
实际上天底下小到县州府,大到朝廷六部,走到哪儿都一样,方方面面要花钱,财政永远不够用。
不到万不得已,谁闲着没事修城墙?
更多的情况,是没包砖的土城墙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未历战事,被雨雪侵蚀、被老百姓刨土盖房子,该塌的塌、该陷的陷。
早就失去了原有的防御能力,即便如此,人们也对此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轮着个想大干一场的官员履新上任,看着城墙着实碍眼,才召集士绅商议再修一道墙。
这样不用拆墙,工程量比较小,花费也不高,各方人员都更容易接受。
而城墙包砖之后,再想扩建,就不太容易了。
土谁挖走了就是谁的,老百姓你刨一车、我刨一车,城墙几年下来就不像样子了。
各县没包砖的夯土墙,能维持墙的模样,靠的都是劳改犯。
罪犯修城墙劳改也是老传统了,秦汉时期叫城旦。
但城砖跟夯土不一样,青条石的不好偷,坏了又很显眼,更何况洛阳还是府县附郭,知府和知县哪个上任,都愿意把城墙修一修、补一补,更好看一点。
所以洛阳城的城建,有明一代,一直没有太大变化。
到崇祯年,这座城依然是洪武年修出来的样子。
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城过时了,而且过时很严重。
它的防御假想敌,是洪武年间的敌人。
护城壕窄一点,够用。
但是在洪武年间的二百多年以后,火枪火炮的射程已经很远,这座城窄窄的护城壕,不够看。
除此之外,洛阳还是一座大都市,在周长八里有余的城墙之外、数丈宽的河壕之外,四关厢的郊外,全是鳞次栉比的民居、宅舍、院落、亭台、庙宇。
城外二三里地的村庄建筑都连成片了,繁华且拥挤。
这是张一川敢带兵来洛阳,势在必得的最大底气。
明军很难在洛阳完成坚壁清野,那些建筑物就是他填平壕沟最大的助力。
既能作为掩体防御炮子枪子,又能便捷地拆除,用做填平护城壕的砖瓦木石。
只要填平城壕,两万农民军借助城外民居围起来打,城墙上的守军也没多少优势,城池陷落就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
张一川过来以后才发现,他找不着那座洛阳城了。
或者说洛阳城还在那个位置,只是被一些东西挡住了。
具体来说,是洛阳城外多了一道城墙,张一川派遣骑兵沿墙探路,饭都吃完了,骑兵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