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拉尊占据的黄南小河套,是整个青海除西宁一隅之外,最肥沃的方圆四百里。
任谁都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小拉尊会一箭未发,就将黄南小河套拱手相让。
而且拉尊走得并不匆忙,绰克兔在黄河西岸暴揍他哥古如台吉,拉尊在黄河东岸布防,好整以暇地把部众里的老弱妇孺向西宁、俱尔湾迁徙。
数万人逶迤转移的浩大工作,分牛羊发财货,被其做得有条不紊。
以至于刘向禹和刘承祖都没意识到小拉尊要跑路,还以为这个全青海蒙古的上师要背水一战呢。
谁知道人口迁徙的收尾工作做完,不过几日没有音信,最后派人过来说出一声,黄南领地就交给青海大元帅了,拉尊要从南边渡河,经若尔盖大草原向炉霍县行走,最终从昌都入藏。
听到消息的刘家父子愣了很久,暴怒下的刘承祖要派兵去追,被刘向禹阻止:“领地人口都不要了,你还能把他追回来不成?备战吧,拉尊从黄河撤防,这场仗难打了。”
刘承祖恨恨地将拳头擂在布放舆图的桌案上,看着舆图上从归德到河州的小河套,狠狠骂出一声:“这个憨板子!”
元帅府有元帅府的顾虑,西宁卫有jūn_duì 不假,但那是驻防营,为防止朝廷方向的后院起火,jūn_duì 不能动。
他辛苦集结兵力,对镇海营、伏羌堡的军士好言相劝,又说动几家土司一同出兵,才凑出三千能支援拉尊的机动兵力,需要被支援的小拉尊却不战而逃。
而且拉尊明显不想被他追回,元帅府知道消息就已经晚了,绰克兔台吉可是一直陈兵对岸,得知消息比他们早,这会多半已经进驻黄南。
四万蒙古jūn_duì ,呈西、南两个方向,把环青海湖的元帅府核心腹地包围。
赤裸裸的背叛。
“就算要走,也该等我的兵进驻黄河防线再走,现在他妈的好了。”刘承祖都被气笑了,一拍手:“不用担心兵力不能动了,就在家门口打……这个糊涂蛋!”
刘向禹倒是看得开,摇头道:“他才不是糊涂蛋,老夫这会才回过神,狮子、拉尊、摆言,他们口中说的都是亲如一家,我们就真以为亲如一家,其实这仨说这话的人都不信。”
刘承祖被说蒙了,愣了愣:“大,啥意思?”
刘向禹摇摇头,没有多说:“想明白了,不想给咱当盾牌。”
刘老爷这会大概能明白拉尊的想法了,溜走不是惊惧之下的手足无措,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权宜之策。
各家顾着各家事,留在黄南对拉尊没好处。
就靠拉尊那几千人保护火落赤诸部数万家眷,保不住也打不过。
如今摆言台吉带着远征部队要定居乌斯藏,古如的部众又被摧枯拉朽的击散,拉尊已经没什么选择了。
留在这死扛到底对元帅府有好处,但黄南必然沦为元帅府与喀尔喀角逐青海之主的战场。
绰克兔那四万jūn_duì 是过来抢饭吃,抢的就是火落赤的饭,那边赢了拉尊没好下场;可元帅府赢了,拉尊就有好下场吗?
最多能给自己赢得被刘承宗论功行赏的地位。
这还要涉及到刘狮子对宗教不感兴趣,未必给他论功行赏的问题。
到时候部众被打垮了,自个儿在个庙里整天被百十个僧人顶礼膜拜,还得担心自己的宗教影响力啥时候触怒刘承宗,连个自保本事都没有。
可算了吧。
如果说刘承宗一年征服康宁府、绰克兔半月击败古如,能给拉尊带来什么启示,那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多大能耐占多大的地,他们兄弟在青海菜鸡互啄好几年,突然发现涌入青海的家伙们一个比一个强,一个赛着一个凶……怎么能没有危机感?
与其死皮赖脸拖到最后被一脚踹开,还不如现在自己颠颠儿的进乌斯藏呢,不跟你们这些世俗统治者在这争权夺利,佛爷进藏礼佛了。
至于说撤防南走得罪刘向禹和刘承祖,拉尊并不在乎,这俩人都不可能跑到乌斯藏把他逮出来宰了。
刘承宗才是那个有可能冲进乌斯藏把他逮出来宰了的人,所以地都给元帅府了、人也都给元帅府了。
而且刘承宗从西边回援,拉尊就从东边南下,宁可绕点远路,错开见面的机会,实在不行回头从乌斯藏弄点红宝石给你送过来嘛。
刘向禹调整心情,摆手道:“别管他了,跑就跑吧,正好让出地方,能把鞑子的jūn_duì 摊开,你算算狮子啥时候能回来,我们不必贪功,以探明敌情为主,等狮子快见到敌军,再全面出击牵制其兵力。”
刘承祖点头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敌众我寡,探明绰克兔所在之前不易进攻,这事要让留守营的杨参将来做,魏千总麾下有不少塘骑。”
说罢,刘承祖又骂了一句小拉尊:“父亲有所不知,我恨这拉尊,不恨他跑,就恨他让出黄南,如今西康官道没了驿站,东边经松潘大草地去炉霍玛康的路线也断了。”
“年前狮子传信回来,说在打箭炉过年,那去成都比去囊谦近多了,狮子如果动作够快,以四月中旬收到消息算起,回囊谦要十八日,各地jūn_duì 集结、筹备物资,快的话五月十五日启程……不过我们等援军要算慢一点,五月二十日。”
刘承祖边算边说,抬头看了父亲一眼:“黄河源头北岸就算没被鞑子占领也差不多了,自西宁至囊谦二十二站,将道路分为两段,河南十一站山高寒冷缺少道路,我想狮子不会走得太快但也不会太慢,每日四十里,九日歇一日……”
对刘承宗的行军速度,刘承祖非常了解,从西宁到囊谦,刘承宗花了三个多月,但那不是行军,而是在接受各地番目的进贡,顺便还搞了搞人口普查。
从囊谦回西宁,两个月足够了。
刘承祖在这边说,刘向禹在旁边记,这些东西都是基层带兵官的经验,大儿能凭经验如数家珍,刘老爷就只能有个大概印象,所以他需要把这些东西记下来。
刘承祖说着,不由自主用左手掐着指节快速计算,片刻后看向父亲,握拳道:“大,今天六月初十,我估计十五日之内,狮子能抵达黄河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