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北京去的目标远大,但实际上就是个让人不以为然的通知。
统一思想,四个字非常容易说,但知易行难,人与人的思想难免对立。
没有人会站出来明着反对刘承宗,但真要说这屋里有人相信,他们会打到北京去?
刘承宗自己都不信。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只是要这个效果。
全军上下除了曹耀,没有任何人对造反有主观能动性。
曹耀的情况也不一样,他只是个单纯想要占山为王,不愿受现有乡约、士绅以及朝廷约束的土匪头子。
没有改朝换代的觉悟、胆量、能力与愿望。
刘承宗如果真相信话语有无限威能,能在朝夕之间用轻飘飘几句话,把落草只为多吃一碗饭的驿卒、军士变成积极投身造反事业的革命战士,那他就是个大傻子。
人们无需认同他的想法,只需要知道他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前进,且没有异议,在当下就足够了。
这些连名字都不会写的男人,已经在他的带领下看过赫连勃勃的坟墓与奔流滔滔的黄河,用双脚丈量出陕北的宽度,走过无数暴晒龟裂的田地,睡过数不清废弃的村庄。
接下来还会见识到更多闻所未闻的风景,得到根本无从想象的阅历,经历最惨烈的厮杀看见最疯狂的复仇,也会看见天下各地的穷苦人都在等待改天换地。
到那时候,他们会相信,会发自内心地相信,从天下各地奔涌而来的人最终会进入北京。
也许那时候他们已经在进入北京的路上了。
有了大方向,后面的议事简单许多。
刘承宗说:“所以今天议事,主要说三件事,第一,定军法;第二,重编士兵;第三,定战利品分配。”
房间里顿时议论纷纷,等声音稍小了些,
高显点头道:“军法肯定没问题,营里不是当兵的就是驿卒铺司兵,用官军的军法就行,禁奸yín 掳掠也没事,大伙都想跟你打王庄,但重编士兵,没必要吧?”
说起来狮子营这帮人很特殊,他们是抢王庄起家的,直到现在队伍里没多说参加过抢王庄行动的人,可抢王庄的传说还在他们之间流传。
传说中堆满整个山窖的粮食、三个首领分到数千石米粮,突破了底层士兵的想象力。
曹耀摇头道:“战利品分配应该的,但为啥要把士兵重编?我跟我的人才刚混熟,而且军法,得放宽吧,军法还不让奸yín 掳掠呢,在jūn_duì 军法都约束不了,当贼反倒能约束了?没兵,咱啥都不是。”
这话得到不少军官认同。
魏迁儿嗤笑道:“嘁,一袋子小米撒下去,一村子婆姨你想睡谁就睡谁,能吃饱,谁有工夫琢磨老百姓那半缸小米。”
曹耀瞪眼,魏迁儿张嘴就想骂街。
眼看这一个老贼、一个臭嘴要在议事时吵起架来,刘承宗伸手拦在中间:“听我说几句。”
很奇怪,刘承宗这个时候出来打圆场,俩人的模样不是互相瞪眼,给首领个面子才不计较。
恰恰相反,俩人是互相看了一眼,转过头得意洋洋。
就好像……都觉得刘承宗护着自己。
“军纪松垮,可以,士兵喜欢你,但不敬畏你,如今世道,招兵容易,没准时局有变,夹裹几万饥民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你们手下的兵会是队长甚至哨长,等你们当营将,想接手个什么样的营?兵会学你们的……还有奸yín 掳掠的问题,你们要权衡利弊啊。”
“真以为民心、义军,就是说着玩的?”刘承宗伸出两只手:“世人有贫富之分,贫多富少,我等想活,只有三条路。”
他清清嗓子:“要么抢百姓,他们多,足够我们活着;要么抢富家官府,他们富,够我们活的很好;还有既抢百姓又抢富家官府,两头得罪。”
曹耀摇头,他觉得刘承宗想简单了。
每个人都有心里的道德观,随后摊手道:“官仓粮铺、驿站豪家,都有数,一个县就那十几个、几十个,不给自己留后路,抢光了该如何?”
刘承宗能感觉到,曹耀是好意,担心到时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威望受损,军心散了。
而且确实说的有道理,富家官仓早晚也会被抢光。
“我明白曹兄的意思,但我还是决定先定军法,别的可以改,唯独这条不能改,这不单要求军士,更是要求我。”
刘承宗笑了,再度看向室内每个人,道:“我知道,当兵的有吃的都很好,没吃的就去打家劫舍,是人之常情……你们也知道我,领兵打仗还真不敢说多在行,但大事上听我的,没叫弟兄们吃过亏。”
曹耀无可奈何,见没劝住也不坚持,点点头道:“你要这么说,那我没啥可说了,听你的。”
“岳家军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但他们不是因为有这规矩不拆屋、有这规矩不掳掠,那是岳爷爷想尽办法不让岳家军冻死饿死,这也是我这营将要干的事……真把弟兄们逼到那份儿上,不抢今天就得饿死,别说我刘承宗和军法拦不住。”
他笑道:“就算玉皇大帝也拦不住啊。”
众人哄堂大笑,倒是魏迁儿特别认真:“将军要是尽力了,咱饿两天估计也行。”
“净说那没用的,饿两天算啥事!”
曹耀用胳膊肘碰了碰刘承宗:“弟兄们都等着呢,战利咋分配?”
他这一起头,军官们都起哄道:“是啊将军,战利咋分嘛!”
“就知道你们想听这个,不过我得先说整编的事,如今都在一口锅里吃饭,我就把话明着说,部队必须打散。”
刘承宗顿了顿,看众人表情,除了几个边军出身的军官,其他的反映倒是还好,便接着说道:“不然边军弟兄们融不进来,影响战斗力,你们放心,队长以上不动,你们还是军官。”
高显问道:“兵怎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