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整整一日,一直战至临近黄昏,梁城的西、南、东三侧城墙,依旧没有丝毫战溃的迹象。
『到此为止么……』
听着一名名传令兵送来最新的战况,义师总帅陈勖幽幽叹了口气,眼眸中闪过几分不甘与茫然。
他义师花了十余日所打造的七八十架云梯车,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被守城的晋军全部摧毁,此后的一个时辰,他义师十几万将士全靠着攻城长梯继续攻城,但战果却并不理想。
南城门的薛敖、西城门的周虎、东城门的李蒙,晋军有三位善于用兵的将领分别坐镇三处城门,丝毫不给他义师可趁之机,尽管义师在三面屡屡展开猛攻,但终究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击退。
借助城墙的助力,这七万晋军终究是挡住了他十六万义师。
“……”
陈勖转头瞧了瞧,正好撞见了程周的目光,二人相视无语。
良久,陈勖沉声说道:“传令下去,全军撤退。”
听闻此言,程周微微张了张嘴,好似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他一言未发。
其实陈勖能猜到程周想说什么,程周是想提醒他,今日一退,恐怕他义师会士气大泄,下回再来攻打梁城时,未必还能像今日这般生猛。
但没办法,今日黄昏将至是一方面,他义师伤亡过重是另一方面。
过高的伤亡,使得他义师必须进行一次整顿才能恢复战斗力。
“撤吧。”
陈勖微微合上眼睑。
叮叮叮——
叮叮叮——
战场上响起了鸣金声,在听到这阵动静后,那些凭借着攻城长梯仍然艰难攻城的叛军士卒,就好似退潮般徐徐后撤。
只不过,退潮时露出的是礁石与沙滩,而此地,却是堆满整片墙根的尸体。
“将军,叛军好似撤退了。”
注意到城外叛军的动向,薛敖的护卫立刻欢喜地对自家将军说道。
“唔。”
薛敖随口应了一声,面色神色极为平静,就仿佛理该如此。
不得不说,薛敖从未想过梁城会落入叛军手中,毕竟梁城怎么说也有七万晋军,且与他一同协守梁城的,还有周虎、李蒙、童彦三人——童彦暂且不论,但周虎与李蒙二人,薛敖对他们可是十分看好的。
而事实也证明,周虎与李蒙也值得薛敖看重,据他派往西城墙与东城墙两侧的传令兵汇报,周虎与李蒙一次也没有让叛军有机可趁,有条不紊地防守着城墙。
在这种情况下,叛军败退在薛敖看来那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薛敖心中依旧不太痛快,毕竟他是要痛击叛军、击溃叛军,被动防守可不符合他的性格。
不同于薛敖的心情,南城墙上的晋军倒是很高兴,当他们看到叛军开始撤退时,便此起彼伏地欢呼起来。
“叛军撤退了!”
“胜利了!我军胜利了!”
“万岁!万岁!”
只见在整片南城墙上,不计其数的晋军振臂欢呼,庆贺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而与此同时,梁城南郊的项宣、周贡、朱峁三将,亦带着麾下残存的jūn_duì 徐徐撤离。
旋即,西城墙上的梁城军与颍川军卒亦开始欢呼起来。
在阵阵仿佛浪潮般的欢呼声中,赵虞心情复杂地看着城外那些徐徐撤离的叛军。
如他所料,今日叛军的攻势不可谓不凶猛,颇有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意思,以至于最开始那会儿,就连赵虞也错估了叛军的战斗力,使得防线险些崩溃,直到他派上麾下的颍川军,这才重新占据主导。
正因为叛军的攻势是那般凶猛,以至于有那么一刻,赵虞都有心故意将叛军放入城内——毕竟因为江东义师的关系,事实上赵虞对义师的评价还要高过晋国,再者,若叛军占据了梁城,他也同样可以趁乱抓到童彦。
只是这样做的后患实在太大,因为晋国并非已完全失去了反击之力,相反,晋国真正用于反击的主力,即陈太师陈仲亲率的jūn_duì ,至今都还未抵达战场,倘若赵虞今日故意失守,虽能一时助长叛军的气势,但当来日叛军被那位陈太师击溃之后,他也势必会因此遭到牵连。
正是这份利弊的权衡,令赵虞只能站在晋国这边——或者更干脆点说,他站在了胜利方一边。
『终归是少了两路义师啊……』
赵虞暗自感慨。
在他看来,倘若真是的荆楚、长沙、江夏、豫章、江东五路义师会师于梁郡,那梁城估计就真的保不住了。
不,是肯定保不住了。
但很可惜,荆楚义师被晋国的将领王尚德拖在了南阳郡,而长沙义师则在昆阳被他重创,就连江东义师,也只是照顾友军的面子派来了吴懿所率领的一支jūn_duì ,而并非将真正的主力派来,这就使得义师的‘会师作战’,最终竟未能一战攻陷梁城。
赵虞毫不怀疑,今日叛军使出全部力量却未能攻陷梁城,这对叛军全军上下的士气将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事实上证明赵虞猜地没错,今日义师十六万大军全部出动却未能攻陷梁城,这的确给义师上下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绝大多数的义师士卒在撤退返回营寨时,皆耷拉着脑袋,从始至终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
再加上沿途不断有重伤的士卒倒地,军中的士气持续下跌。
看到这些,陈勖满心忧虑。
回到营寨后,陈勖将众将召集至中军帐,准备就今日的攻城经过做一番讨论,同时再商议一下下次攻城的策略。
由于吃了败仗,营房内的气氛十分凝重,几乎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包括赵寅。
见此,陈勖拍了两下手,强行振奋士气:“今日失利,不出意料。……梁城终归有七万晋军把守,又有薛敖、周虎、李蒙三人坐镇,倘若一日之间就被我义师攻陷,那薛敖还配称作陈门五虎?那周虎又如何能迫使我义师被迫退出颍川?在我看来,今日咱们至少向晋军表明了誓夺梁城的决定,且重创了守城的晋军。”
听到这番话,在座诸将虽微微点头附和,但面上的神色依旧凝重。
也难怪,虽说今日的攻城战,守城晋军确实损失不小,可问题是他们义师这边伤亡更重啊。
见自己的话未能振奋士气,陈勖暗叹一口气,只能略过开场白,唐突地进入讨论环节。
他问项宣、周贡、朱峁三人道:“西城墙战况如何?”
“不乐观。”项宣摇摇头说道:“起初,说那周虎轻敌也好、有私信也罢,他并未将其麾下的颍川军派上城墙,使得我军一开始占据的优势,但周虎很快就意识了问题,派上其麾下颍川军与梁城军协同作战,尽管大多数时候仍由梁城军作为守城主力,可一旦梁城军暴露破绽,颍川军就会立刻弥补防线,我等强攻了十余回,皆被挡了回来。”
陈勖仔细倾听着项宣的讲述,越听越觉得耳熟。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昆阳时,那周虎就是利用这招,用实力较强的南阳军与黑巾卒混搭实力较弱的昆阳县军,一次次地挡住了关朔的进攻。
“周虎很擅长部署强卒与弱卒。”他点点头说道。
旋即,他转头看向江东义师大将吴懿,问道:“吴将军,东城墙今日的战况如何?”
吴懿沉声说道:“今日在东城墙与我军交手的,乃是李蒙的河南军,谈不上精锐,但也不弱,加之李蒙眼光很准,每每看准时机轮换守城士卒,我军……终是没占到什么便宜。”
“唔。”
陈勖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吴将军所述的情况,与我军进攻的南城墙倒也相似。”
总得来说,今日晋军的守城中规中矩,无论是薛敖,亦或是周虎、李蒙,都没有什么过于出彩,关键还是在于守城的晋军实在太多了,整整七万之众,再加上又有城墙为助,这才是义师最终无法攻陷城池的原因。
在一番沉吟后,陈勖正色说道:“明日暂缓攻城,歇养一日,趁此机会,三军进行整顿。”
所谓的整顿,即战时整顿,说白了,即将重伤的士卒从编制中剔除,补充人数,或者干脆将两个被打溃的部曲整合,整合出一支可以一战的部曲。
另外,倘若需要,尽可能地将悍卒、强卒编到一个部曲中,好作为全军的尖矛。
然而就在陈勖说完之后,程周却皱着眉头说道:“仅歇养一日恐怕不足以恢复士气,再者,迄今为止打造的云梯车,今日几乎全部被摧毁,倘若要再次攻打梁城,恐怕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打造攻城器械……”
平心而论,程周这个意见并没有问题,但问题是他义师当前缺的就是时间,哪有可能再花个二十几日重新打造几十、上百架云梯车?
摇了摇头,陈勖沉声说道:“恐怕我义师已没有重新打造攻城器械的工夫……眼下已是二月中旬,积雪即将消融,我怀疑晋国即将展开反击……”
听到这话,在座的诸人分分抬头看向陈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