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箭雨,可能仅仅只是一轮齐射,也有可能是两轮、三轮,谁也无法猜测对面的叛军将领究竟下达了什么命令。
而要命的是,有时黑虎贼认为是两轮齐射之间的空隙,对面的叛军步卒却突然攻了上来,再次杀了黑虎贼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黑虎贼一个个贼头贼脑,为人机灵,留了个心眼,在敌军发动齐射的间隙,懂得猫在墙垛后窥视城外,否则换上一些木头木脑、不知变通的守卒,搞不好立刻就会被叛军大举攻上城墙。
一旦叛军大举攻上城墙,那几乎等于就是失守,很难有挽回的机会。
在叛军这种战术下,黑虎贼防守地极为艰难,但即便是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下,黑虎贼依旧展现出超乎寻常的韧性,一次次令城外的叛军无功而返。
眼瞅着城墙上的黑虎贼虽然士气未泄,但体力已竭尽到立足不稳的地步,就连石原都开始考虑增援问题。
他不明白,黑虎贼首领周虎,为何迟迟不派增援。
要知道,他昆阳目前还是有可以增援黑虎贼的战力的,比如抵挡住前两拨伪贼进攻的县军。
虽说在城外叛军一鼓作气攻上来时,那些县卒未必能挡得住,但倘若是眼下城外那些锐气已泄,已逐渐放缓攻城势头的叛乱军,城内的县卒是可以代替黑虎贼的。
只要县军听从指挥,莫要在叛军的攻城战术死伤过多。
不过这样的疑问,在石原看了一眼城外远处后就明白了——那边,还有五千名按兵不动的叛乱军呢,周虎预留已有初步交战经验的县军,多半是在提防那些叛军。
不得不说,石原还算是有远见的,但此刻在赵虞身边的‘两位’,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当得知在短短一炷香工夫内,黑虎贼就出现了三成的伤亡,县令刘毗与县丞李煦吓地面色苍白。
且李煦不断地劝说赵虞:“周、周首领,贵寨的人已伤亡了三成,且力竭疲倦,这样下去必然挡不住叛军的进攻,不如派我县军代替黑虎众守城吧?”
“不可。”
赵虞当即就指出了李煦的错误:“我黑虎众虽然伤亡三成,但这些伤亡基本上都是新卒,只要老卒尚在,叛军就未必能轻松攻上来。……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县丞可能并未注意到,相比较最初,眼下城外叛军的攻势已逐渐变得衰颓,因此只要城墙上的弟兄士气不泄,叛军基本上不可能攻上城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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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当然不是信口开河,据他观察,城外的叛军,其攻势确实变得衰颓许多,简单地说,是他麾下黑虎众的奋勇抵挡,把这群隐隐有正规军骄傲的叛军打懵了——大概后者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遇到如此激烈的抵挡。
在这种情况下,城外的叛军已城墙上那些裹着黑巾的黑虎贼,心里上已经有了几分畏惧,再加上黑虎贼老卒普遍士气高涨,即便不派增援,也未必不能守住城墙,只不过冒险一点罢了。
但这一点冒险,赵虞认为是必要的。
对此,他对刘毗与李煦解释道:“城外的叛军,仍有多达五千人尚按兵不动,这五千人,足以对我昆阳另外一侧城墙发起进攻,因此我等必须留下一支可以抵抗的兵力。……南城墙这边势危,我可以派兄弟会上,为我黑虎寨的弟兄争取喘息的时间;但倘若令县军增援南城墙,一旦另一半叛军在西城墙或者东城墙发动攻势,兄弟会的人,却无法抵挡住叛军,转眼就会被击溃。”
这么不解释,刘毗与李煦二人立刻就明白了。
若将昆阳的守城力量分个档次,黑虎贼算是‘上等’,堪堪可以抵挡住对面叛军的攻势;而县军算是‘中等’,虽然未必能抵挡住叛军的攻势,但最起码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然而从未经过过训练的兄弟会人员,那就只能算是‘下等’了,若将他们单独放在一侧城墙,等于将城墙拱手相让于叛军。
因此,即便黑虎贼的近况再艰难,赵虞也不会立即就投入县军,充其量只会让兄弟会的人来争取时间——除非城外远处的五千jūn_duì 也加入到针对这一侧城墙的进攻。
这是出于最合理的选择。
当然,考虑到南城墙这边仅剩五六百黑虎贼,却仍要抵挡叛军两千步卒、两千弓弩手的进攻,赵虞也不希望自己这些班底被打光。
因此他派人唤来了兄弟会的大管事陈才,吩咐后者道:“陈才,城墙上的弟兄们需要增援,需要喘息的机会,但当前仍有五千叛军按兵不动,我无法派县军增援他们,我需要兄弟会的协助。”
一听这话,陈才也不顾刘毗、李煦二人就在旁边,立刻抱拳行礼:“请大首领下令。”
见此,赵虞便沉声下令道:“我命你组织一群人,将储备的油罐通通搬上城墙,砸向城外的叛军,尽可能烧毁叛军的长梯,为城墙上的弟兄争取喘气的机会。”
“全、全部么?”陈才微微一惊。
仿佛是猜到了陈才的心思,赵虞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今日之战,最为关键,只要能守住城墙,用光城内所有的油也是值得的。”
听到这话,陈才再无迟疑,当即抱拳领命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片刻后,陈才告别赵虞,沿着城墙内侧的石质接替来到了城内。
事实上,为了应付叛军的进攻,非但县衙已经按照赵虞的授意,宣布全城进入‘战时管制’,兄弟会那边,陈才也按照赵虞的吩咐进行了动员,组织起了了一支不下于五千人的‘民兵’,作为守城的预备队。
相比较黑虎贼与昆阳县军这两支必定要身处第一线的守备力量,这五千人的民兵虽然也经过粗浅的训练,可以在紧急情况下派上城墙,但大抵上,这支民兵主要还是负责后勤与维持治安。
比如说先前赵虞令工坊打造了一批盾牌,将这些多达上千块盾牌从城内的工坊搬出来,搬至城墙脚下,就属于民兵负责。
包括油罐、滚水等守城之物的搬运。
因此,在得到赵虞的命令后,陈才很快就召集了五百名民兵,准备带领他们支援城墙。
或许有人会觉得五百个民兵过于少,但事实上再多也没用,因为城墙上可以立足的地方就那么点大,倘若派上再多的民兵,反而会影响到黑虎贼杀敌。
看着那五百名脸上带着不安之色的民兵,陈才思忖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来一场鼓舞。
只见他站在那五百名民兵身前,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兄弟会的兄弟们,此刻在南侧的城墙上,黑虎寨的弟兄们正在浴血奋战,为了我等,为了昆阳的乡亲父老,英勇地与叛军、与绿林贼厮杀,他们伤亡惨重,但却死战不退!……考虑到城外尚有一半的叛军暂时未有任何行动,周首领经过深思熟虑,准备留下县军以抵挡那些叛军,因此,如今就只有我等,才能够去增援那些勇敢的黑虎寨弟兄。……我知道,诸位兄弟只经过短暂粗浅的训练,甚至于,我们连兵器与防具都没有,但,周首领并不要求我等与叛军厮杀,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搬着油罐登上城墙,将它们砸向攻上来的叛军,砸向城外的长梯,然后丢下火把……”
说到这里,他摊了摊手,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的笑容:“相信你们也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如他所料,那五百名民兵听到这话,皆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见此,陈才的面色再次变得严肃,沉声说道:“虽然简单,但依旧会有危险,不过我希望我兄弟会的兄弟们莫要有怨言,因为此刻在城墙上奋战的黑虎寨弟兄,他们比我们更危险。……若没有异议,上!”
一声令下,五百名民兵纷纷涌向摆放在城墙内侧的油罐——事实上还有装满土的土筐、粗木等守城‘兵器’,油罐只是其中之一。
只见在陈才的率领下,这五百名民兵抱着油罐、檑木等物冲上城墙,将手中之物砸向城外长梯上的叛军士卒,旋即,从旁就有人丢下火把。
这场仗打到眼下,油罐可谓是城外叛军最畏惧的东西,因为只要被淋到,且沾上了火,那起初只是烧到局部位置的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到全身,等到扑灭了火,那被烧的人也基本上死地差不多了。
甚至于,最凄惨的莫过于全身被油淋遍的叛军士卒,一旦沾上了火,根本无法扑灭,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烧死,烧成一具焦尸。
“砰砰!”
“砰!”
待发现城墙上又砸下一罐罐油后,攻城的叛军士卒们畏惧了。
只要被油罐砸到,这些叛军士卒就会立刻从长梯上跳下来,免得被城上丢下来的火把引燃。
但问题是,这些叛军士卒们可以长腿跑,可架在城外的长梯却无法轻松移动呀。
这不,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又有二十几架长梯烧了起来,尽管附近的叛军士卒们拼命想要扑灭火势,但还是无法拯救其中大半。
“……”
看着那些噼里啪啦燃烧的长梯,新楚军将领宋赞深深皱起了眉头。
在经过长达一刻时的交手后,他终于领到到,昆阳城墙上那群头裹黑巾的士卒究竟有多么难缠。
看了一眼附近那遍地的己方士卒尸体,宋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派了一名传令兵向大将黄康求援。
而与此同时,在远处的新楚军本阵,新楚军大将黄康亦亲眼目睹了昆阳县的激烈抵抗,将目光投向昆阳县的西侧与东侧,来回打量。
忽然,他沉声下令道:“纪武,我命你率三千步卒,进攻昆阳西侧城墙!”
“是!”
一名叫做纪武的将领策马出列,抱拳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