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抬眼看向小方桌对面的张双国,把工作牌递还了回去:“这是怎么回事?”张双国未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工牌又递给了壮汉,向其问道:“兄弟你来看一看,工牌上的我,和你眼前的我有什么区别?”
壮汉接过工牌。
看了看工牌上的照片,又看看桌子对侧的张双国。他眼神茫然,道:“没什么不同啊?
不是都一样吗?
顶多是工作照上看起来更丑一些。””......”
张双国从壮汉手中拿回工牌,转而看向了苏午,他并没有说话。
苏午却已明白此中真意。他看了看身侧的壮汉,又看了看被张双国重新挂在胸口上的工牌,道:“如果不是这张工牌上的照片有问题的话,应该就是我眼中所见之你',与其他人眼中所见之你,并不一致。
是这样吗?”
“是。”张双国点了点头,“其他人看到的我,就与工牌照片中人的长相是一模一样的。
但这不是真的我,这是酒厂为我分配的一张脸。
唯有恩人你,归还了我的记忆,喝了我的私藏东圣酒——所以在你眼中的我,与曾经现实里的我长相一般无二。
那些从你这里得到他们各自失物线索的人,你亦能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
所以我才说,你是如我一般的众多墙上人的共同联结!”
“你们彼此间无法透漏过往,因为每三年都要进行一次的“太上爷决选”,彼此间亦怀有戒心,再加上各自被酒厂分配了新的面孔—一种种情况相加之下,足以导致两个本该是至亲的人,却“纵使相逢应不识'了。
若是形同陌路,虽是有些伤感,但也终究止于此罢了。
然而,在每三年一次的“太上爷决选”之中,酒厂又会暂时让你们回归本来面目,让你们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在此同时,你们亦将投出其他人,使之成为新的太上爷。
这个被投出之人,若是你们曾经最为熟悉的人的话——那就实在是太悲惨了······”苏午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东圣酒厂本身也颇恐怖狠毒。
这座酒厂之中,会否也埋藏有甚么厉诡?
张双国向他透露的这些信息,已经让他明白,自身很大可能无法再从东圣酒厂这里找到任何与“江莺莺下落”有关的线索。
两个小时后。
巨大的高仓屋内,众多穿着一样服装的东圣酒厂员工们聚集在此。
他们簇拥着一道巨大的鸿沟,那道鸿沟从南贯穿至北,足足有十余里之长。
以砖石砌造的、深不见底的鸿沟两端,铺陈着一节节往下延伸的石造阶梯,食粮发酵后溢发出的香气积年累月地沾附在鸿沟石壁之上,那道鸿沟积藏着无数酒曲发酵留下的香气,将那般香气酝酿成了更醇厚优雅的气味。
此时,整道鸿沟内的酒曲食粮已被掏空。
员工们站在这道窖池前,根本看不见窖池的底部。
一道警戒线将苏午、壮汉与张双国这样的酒厂员工隔离了起来,他看着高仓屋里人头攒动,在其中发现了很多“熟人”。
“熟人们”也发现了警戒线外站着的他。
穿着一身工服的熊骏,看到警戒线外站着的苏午,眼神激动地走了过来:“苏局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您,您是——”
苏午向熊骏做了個噤声的手势,笑着道:“不用理会我。你先忙你的就行。
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再聊。”“好!好!”
熊骏得到苏午眼神示意,立刻反应过来,点头之后走向窖池边,汇入那些与他穿一样工作服的人群里。
此后陆陆续续又有好些人看到苏午,跑过来与苏午打招呼。仓屋内的员工越聚越多。
这众多人彼此间细微的交流声,都震得房顶如寻常房屋梁柱一般粗的檩条、椽子抖落下蓬蓬灰尘。
如此过去约莫半个小时,随着一声钟响,那些在前一刻还在低声议论着的酒厂员工们,在钟声过后,就都骤然安静了下去。
好似有某种力量,强制让他们闭上了嘴。m.
苏午听到那声钟鸣,神色也变得稍微严肃了些。
张双国和他说过,第一声钟响后,所有员工都强制进入“静念'的状态,思维里不存一念,此后短暂经过三分钟,会有连续三声钟响。
三声钟响以后,会在相应区域出现各个酒厂员工的名字与真实面目,他们就需在其中自己认定的“窖池太上爷”。
——这种决选,并非是“投票制”。
而是当员工看到某个熟悉人名与面孔时,自身涌出了激烈情绪——那酒厂中蕴藏的未明力量,就会直接替他选中那个人!
除非其具备极强的情绪控制能力,在看到故人面容与名姓时,亦不会因此流露半分情绪。
那他的投票可以算作无效。
但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或许某些酒厂员工确实具备极高的情绪控制能力,但每次决选完成以后,他们又会失去对周围同事的识别,又要顶着酒厂分配的面孔生活——在这每三年一次的决选循环中,他们暗藏的情绪不断累积,终究会在不知哪一次看到故人面孔与名姓的时候,情绪决堤,再也控制不住!
这种极强的情绪崩溃,很容易就会被酒厂的未名力量选中,直接将其情绪指向之人选定为“窖池太上爷”,最终连这个情绪崩溃者,都可能直接投池殉情!
整个东圣酒厂,就是在吞噬员工的情绪,以员工的情绪来酿造出最佳的酒浆!当!
二当--
此时,三声钟鸣间断响起。第三声钟响落定。
聚集在那道十余里长的鸿沟窖池旁的酒厂员工们,都被强制性地转过头颅,将目光投在了他们簇拥围拢着的窖池之中!
那遍布酒曲与岁月痕迹的一块块窖砖之上,浮现出一张张人脸!每一张人脸之旁,皆有对应的姓名!
这层层叠叠的人脸,从最上方一直铺陈到了数百米深的位置——即便如此,亦未铺陈至窖池鸿沟的最深处!
长辫子、留山羊胡的老者,看到某块窖砖上的名字,原本麻木平静的面皮,忽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满眼泪水,目光一瞬间从那块窖砖上挪移开,看向了鸿沟对面的人群——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亦或许是酒厂有意的安排——他一抬眼,就从对面人群里,找到了那个顶着熟悉面孔的故人!
“怜翠!”“老爷!”
对面那个老妇人亦在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山羊胡老者!二者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