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推开木门,听到门轴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昏沉沉的屋子里,连一盏灯都没有。
当下苏午的所有天赋全留在真身中,他并没有在黑夜里视物的能力。
但意的强大,亦赋予了他出类拔萃的感知。
仅凭屋舍里潮湿的空气流通,
他就能辨别物体的障碍阻隔,在黑房子里行走自如。
合上房门,
把脚上的草鞋脱在一旁,他脚踩着木地板,在房屋里无声地行走着。
走出数步,穿过玄关的时候,
他脚步微微一停,身形稍稍绷紧——
在他身前几步外,一盏灯在须臾间亮起了。
映照出一个高大但瘦削、盘腿坐在地板上的身影。
那道高大身影佝偻着背脊,浑身爬满了斑斓的纹身,在火光映照下,那些繁复的纹路描绘着一群狰狞恐怖的厉诡在火海中围着巨大的锅灶跳舞,
大木曾经提到过,原主阿布还有个患有怪病的父亲。
在如今苏午看来,
‘阿布’这位父亲,并非是患有怪病。
——其完全就是被厉诡侵蚀!
或者说是其自身容纳了一只厉诡!
而且,这厉诡显发的诡韵如此强烈,其恐怖等级必然在‘凶级’徘徊!
苏午也没有想到,
今天自己遇到的恐怖等级最高的厉诡,竟然是原主的父亲。
他内心还在斟酌着,
对面的男人已经开口了,
男人说出口的话,并非东流岛语,而是苏午颇熟悉的某种地方汉语!
“吉良给你入墨了吗?”
苏午内心惊疑了一瞬,
意识到原主的父亲可能还有甚么隐藏身份,
开口就是味道如此纯正的地方汉语!
“已经入墨了。”
他同样以汉语作答,故意将汉语说得较为拗口生涩,又与男人口中吐出的地方语有几分相似。
男人神色不变,
未对苏午的口音有丝毫怀疑。
“‘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缺少了最关键的‘拜祭泰山仪轨’,不能真正引召山势,镇压群魔,如此一来,这副入墨图的力量就无法被完全发挥出来。
但至少,
用之打个铁、锻造刀剑是够用了。”男人颌下胡须微动,他眼睛泛红,厉诡诡韵已侵染到了双眼中。
当下其状态极不对劲,
明显被厉诡侵袭已深,而自身背负的‘入墨图’非但不能为之提供力量,
反而在助长其体内厉诡复苏!
苏午观对方,
应该没有多少时日好活。
其死之日,
就是体内厉诡复苏之时!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苏午的目光,他无声地笑了笑,从身后端出一个三层的漆盒来。
他三层漆盒依次打开,
漆盒一分为三。
一个盒子里装着满满当当、在灯下泛着油光的肥猪肉;
一个盒子里铺着高高的一层米饭;
一个盒子里,则是乳白色的奶汁!
“春天要来了。
那些野猪肉放不了太久了,
我今天拿了一些肉,和一个农妇换了一些她的奶水。
她的孩子死了,这些奶水就留给你喝,可以壮元气!
以身入墨消耗太大,
自身没有积累,就必定承受不住群诡啃咬的力量。
快吃吧!
吃完了消消食,就赶紧睡觉!”男人把食物推到了苏午面前。
苏午一阵沉默,
这才明白,
缘何原主的身高能在一众东流岛人中‘鹤立鸡群’?
此中有原主血统的原因——原主体内至少流淌着一半唐人的血液,
亦有其父每天都会设法给其加餐的缘故!
如今的东流岛,
‘禁肉令’盛行,
贵族豪门带头恪守禁肉令,底下的庶民自然都须跟着遵从。
没有肉类补充蛋白质,贵族尚且可食不在禁令范围内的鹿肉、鸟类、兔子,庶民只是日用鱼类、海鲜,甚至连这些都吃不着,
如此就引致东流岛人身材矮小猥琐,与唐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苏午端起漆盒,埋头吃着食物。
男人看他狼吞虎咽,
咧嘴笑得开心。
笑了一阵儿,
他忽然道:“鉴真大师东渡至今,已经两百余年了啊……
我这样的旧世之鬼,死前怕是无法返回故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