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项训练令我很感兴趣,也正是在那项训练当中,我发现我对疼痛的感觉异于常人。”
娜塔莎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她的喉结微不可查的上下动了一下,颈部的肌肉也随之抽动。
“疼痛反射是一个人最基础的反射,这来源于我们身体自我保护的机制,疼痛是对于危险的提醒,不光是对于外来危险,也是对于内在危险的提醒。”
“如果一个人的胳膊被野兽咬伤,那么他就会遵循本能把胳膊收回来,然后逃跑,如果一个人肚子疼并腹泻,他就知道自己可能吃坏了东西,并及时调整食谱避免中毒,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人类演化过程中,对疼痛反应越敏锐,越容易活下来。”
“但如果你需要的是一个杀戮机器,而不是一个人的时候,疼痛反射就是不必要的,是需要被人为筛选并剔除的。”
席勒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说:“我的疼痛反射天生就比较弱,非生理方面,更像是精神异常屏蔽了痛觉的一部分影响。”
“看出来了。”娜塔莎有些闷闷的说:“我在你胳膊上划了一刀,但你的第一反应却是思考,而不是因为疼痛缩回手。”
“虽然我动手之前考虑到这一点了,但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夸张,你又不是专业特工。”娜塔莎有点抱怨的说道。
“那么身为专业特工的你是不是更夸张呢?女士?”
“好吧,你就是想撬开我的嘴。”娜塔莎有些烦躁的甩了一下头并说:“是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还夸张,我完全没有疼痛反射。”
两人沉默了下来,席勒在为这个事实感到震惊而没有说话,娜塔莎等他开口,可迟迟没有等来,于是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说。
“就像你所说的,是经年累月的严苛训练剔除掉了这部分本能,哪怕我只剩下一口气,依旧能够比常人更稳定的举枪瞄准射击,枪法依旧很准。”
“我胸口上的三个洞表示赞成,女士。”
娜塔莎却摇了摇头说:“不,本不应该有三个洞的,如果是在往常,你会被一枪毙命。”
“哪怕你已经无限接近于死亡?”
“哪怕我已经死了。”娜塔莎转头看向席勒说:“我手指的肌肉反射也会在最后一刻扣下扳机。”
席勒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在人们感觉到痛苦时,他们通常会祈祷,希望神明能为他们消除痛苦,但人类的情绪结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精密,如果没有痛苦,就不会有快乐。”
“人们的灵魂是一棵大树,长在地上的部分代表着各种各样美好的感情,而深埋于地下的部分,则是他们不愿意提起的痛苦或是病态。”
“如果盲目的将地下的根系剔除,或是干脆将上下两部分完全分离,所导致的结果就是上半部分的快乐幸福和其他正面情绪也会逐渐枯萎,整棵树变成腐朽之木。”
“人们常说,有些人在三十岁时就死了,只是到七十岁才埋,这并不少见,他们与自己极端渴求的激烈情绪和解,不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只是再也没有如此热烈的感情让他们继续想要了。”
“有些人将这种状态叫做勘破红尘,叫做稳定和平静,但还是那句话,我更愿意称其为‘麻木’。”
娜塔莎静静的听着,什么也不说,随后她转头看向席勒,看到他在教堂彩窗朦胧的光线之中愈发模糊不清的侧脸像晨光之下起伏的山影。
“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答案。”席勒转头看着娜塔莎说:“尼克、埃里克、奥丁、海拉,你们都一样,你们并不是精神疾病患者,比任何人都要更稳定,你们为自己的纠结和困厄找到了所有出路,只是平凡安稳的日子里激情不再。”
“只是,女士,你比他们要更严重的问题在于,那些有关痛苦剔除的训练的创伤不是消失了,它依旧在时时刻刻的影响着你,你的麻木还在不断成长,直到某天,它会吸干地面上的大树所有的养分,然后把你变成行尸走肉。”
娜塔莎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感同身受。”席勒又把后背更向后靠了一些,长出一口气说道:“终其一生,我都在试图平衡病态与常态,以前我对病态不加遏制,导致陷入疯狂,那位医生将我的病态封印,又使我陷入无力快乐的麻木,我的高塔与深渊正在这种自我争斗的过程中逐渐完善。”
娜塔莎咽了一下口水,她没想到席勒会在她面前如此深入的剖析自己,女特工也从来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件事她需要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去做。
这甚至不是什么很难的事,但又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事都难,那就是敞开心扉,真实的描述自己的感受。
“在你……在你像剖一条鱼一样把我剖开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在我的脑子里炸开,我想那是恐惧,但当时我觉得不可能,我以为我早就把这种情绪进化掉了呢。”
娜塔莎笑了笑,像是半开玩笑一样说:“随后就是震惊,因为我居然感觉到了疼,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受了,曾经我接受的训练让我完全免疫了痛觉反射。”
“并不是说感觉不到痛,只是疼痛传递到大脑之后,反射神经无法工作,我可以用我的理智控制我所有肌肉的运动不存在失常的部分。”
“这就是我任务成功率如此之高的秘诀,那些所有想要和我以伤换伤的目标,都比我更早来到了这里,他们早在地狱中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