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官员的税比百姓的税都低,最初他们只需要缴纳俸钱的百分之三,后来根据新税法,调到百分之五,但如今朝廷税币改革,将一些福利也算作钱币,所以又给调到百分之三。
他们的额外收入,才是正常税率算。
如韩琦、曾公亮,还有吕家就得缴纳不少税,因为他们的额外收入非常多。
但司马光、赵抃他们就只要交很少的税,他们虽然过得清贫,但不是说他们没钱,他们每年都是两三千贯的收入,只是他们将钱都拿去接济穷人,或者亲朋好友,或者拿出购买藏书。
赵顼也没有真的让他们拿出自己的税单来,见这火候也差不多了,目光一扫,又是语重心长道:“朕也不想见到此类事悲剧继续发生,朕对此也感到非常难过,但正如大庭长判决书上所言,想要避免此类悲剧继续发生,那唯有依法交税,以及相信公检法,并且及时向公检法求助,而不是与税务司发生冲突。
朕认为扬州的公检法做的非常不错,因为根据扬州皇庭递上来的奏章,期间税务司也犯过一些错误,误封一些人的财物,但皇庭一一帮助他们讨回公道,而在此过程中,没有百姓有任何损失,也没有伤及到任何人。
这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他们非得阻拦税务司执行公务,据说还有很多士大夫参与其中,这令朕真是大为惊讶,他们不是更应该懂得通过律法来讨回公道吗?
太祖是曾下令优待文人,但如果有人认为可以以死逼迫朝廷更改法度,那也是在痴心妄想啊!”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今日会议到此为止。”
大臣们闭目长叹,又一次倒在了这里。
从最初的免役税斗到现在,始终是差一口气,而且他们现在也得是越发有心无力,主要就是因为公检法的制度愈发完善。
此外!
不少大臣们出门时,都情不自禁地瞪了张斐一眼。
这小子才是罪魁祸首啊!
要不是他将民怨给平息了,他们又岂会这般被动。
等到他们走后,司马光晃悠悠来到张斐面前,“你这刚当上大庭长,就原形毕露,未免太心急了一点吧。”
张斐苦笑道:“司马学士见谅,关于这税是从京城斗到河中府,又再斗到京东东路,如今又在江南掀起风浪,他们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如果我们退后半步,全国各地都得乱起来。”
司马光道:“你也说了,他们会屡败屡战,你能一直这么压着吗,此非长久之计啊!”
张斐道:“关于收税,是没有长久之计的,只能一直斗争下去,这是不会停歇的,但只要公检法稳固,就能够压住。而这一次的凶险,皆因公检法内部不稳,所造成的,正是因为江淮地区的庭长、检察长迟疑和不坚定,才给予那些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导致悲剧的发生。
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满,应该通过司法的手段,而不应该私下去跟他们说,自己也对仓库税不满,也对税务司不满,结果大家都以为公检法能够为他们做主,以至于有恃无恐。”
司马光道:“你怎么知道?”
张斐道:“这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商人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司马学士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道。”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但是你这刚上任,就将大家都给得罪,这会给你将来的仕途带来麻烦的。”
张斐道:“当他们以后习惯于尊重律法,就会懂得尊重大庭长,这不用我去教。”
司马光听得呵呵笑起来。
此次会议过后,张斐立刻就以大庭长的名义,在报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再度强调,税务司的执法规则,无论如何,都不要去跟税务司发生冲突,若遇不公,应该立刻寻求公检法的帮助。
同时直接点名批评江淮地区的庭长、检察长、警长,他们没有很好的敦促江淮百姓,一定要遵守税法,以及通过公检法进行上诉,正是因为他们的消极,才酿成这种悲剧,他们是要负主要责任。
此篇文章一出,大家知道结果。
大庭长的判决不可动摇。
好处就是,蠢蠢欲动的权贵们,再度被压制下去。
大家也都看得出,大庭长对于税务司的支持。
背后也是皇帝的支持。
其实他们也都不傻,哪能不知道皇帝的小心思,他们其实就是在跟皇帝斗,原本他们人多势众,皇帝一般斗不过他们,但如今有了第三者,也就是公检法,这令他们有些无所适从。
户部。
“张三到底在搞什么,他怎么将过错归咎于公检法头上。”
薛向看到这篇文章时,有些懵逼。
吕惠卿笑道:“责任伴随的是权力,他这哪是在责怪公检法,是在伸张公检法的权威。”
王安石也是笑道:“那些人也真是天真幼稚,想要将公检法和税务司区分开来,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公检法,而不是税务司,只要公检法存在,他们想要回到之前的税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三人正聊着,邓绾突然走了进来,“王相公,西北那边出事了。”
王安石一惊,“什么事?”
吕惠卿、薛向也都忐忑不安地看着邓绾。
邓绾道:“前不久西夏派使臣去到延州,表示熙州官府收留他们国内的叛贼,希望我朝能够将人还回去,以免破坏两国友谊。”
王安石不可思议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邓绾点点头道:“这是真的,但这非王韶所为,而是熙州皇庭决定的,如今熙州与西夏边境已经起了小规模的冲突。”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西夏都已经派使臣前往延州府交涉,那定不是小事,赵顼也立刻召开枢要会议。
大臣们在了解清楚后,得知西夏索要的人,多半都是一些商人,立刻责怪熙州皇庭。
基本上都是要求将人还回去。
毕竟目前的国家战略,是要主修内政,为了区区几个商人,就去跟西夏开战,这显然是因小失大。
赵顼没有做出明确表态,而是让政事堂看着办。
政事堂当然是下令,让熙州将人还回去。
结果此令刚刚下达,刚刚上任的大庭长,立刻判决政事堂的政令,严重违反了祖宗之法、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的理念,熙州可不予执行,同时建议政事堂再考虑考虑。
政事堂的宰相们傻眼了。
这跟你大庭长有个屁的关系,你凭什么判决我们政事堂的政令无效?
搞什么东东?
满朝文武也是一头雾水,还能这么玩吗?
殊不知这也是赵顼急着让张斐出任大庭长的原因,他都已经决定重心就是外事转到内政,他就不能给予支持,而他也知道,朝中大臣一定反对为了这点小事,与西夏发生冲突。
这就需要大庭长来制衡这些人。
故此赵顼才没有表态,让政事堂看着办。
如果他表态,大庭长不可能说圣旨无效。
但文彦博、王安石他们可不会就此罢休,你这真是欺人太甚,立刻将张斐叫到政事堂来,同时也将富弼、赵抃也给请来。
大家都来说说理。
他们真是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委屈的一日。
“什么时候,大庭长也能干预我们政事堂?”
文彦博是愤怒地质问道。
张斐道:“我绝无干预政事堂之意,但是身为大庭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政事堂破坏祖宗之法、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的理念。”
“这道政令,怎就破坏了祖宗之法。”
向来就支持祖宗之法的文彦博,头回对这个说法起了生理反应。
王安石也是非常不解地看着张斐。
他其实想支持,但他又不敢,毕竟不像以前,他能够做到乾坤独断。
张斐道:“诸位根本就没有仔细查明,熙州皇庭为何给予那些人保护。他们这么做,完全是基于儒家思想,那西夏太后舞弄权术,架空他们国主,迫害忠良。”
不等他说完,文彦博就激动道:“那是西夏的问题,你管得着吗?”
张斐道:“难道儒家思想还是看人来的吗?如果吕庭长他们今日对这种行为,做到袖手旁观,无所作为,甚至给予支持,那只能说明,他们都是道德上的伪君子,我们就不能奢望若是在国内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能够做到公正无私。”
文彦博怒斥道:“你这是含沙射影谁呢?”
张斐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道德是个人修养,而不是分人来对待,无论成与不成,吕庭长这番表态,至少证明他是一个坚持儒家思想,道德高尚的官员。西夏太后拒不交权,这就应该给予批判,而不应该助纣为虐。
而我朝立法完全是基于儒家思想,对于西夏太后的这种行为,本就是深恶痛绝,政事堂的这道政令,显然是有助纣为虐之嫌,不是破坏立法原则又是什么。”
司马光抚须点点头:“言之有理。”
文彦博一听,头都是大,你不帮忙就算了,也别扯后腿啊!
司马光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政事堂也未说吕庭长有错,但是国家有国家的考量。”
张斐又道:“就从国家层面来说,这熙州的繁荣,是在于与周边的贸易,而西夏太后为求把持权柄,不惜迫害忠良,不惜擅自关闭与熙州的贸易,反倒是那些商人是坚持与熙州贸易,加强两国友好,避免纷争。
故此吕庭长这么做,也是严格遵守了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权益,也捍卫了熙州百姓的权益。
而政事堂未有充分考虑其中利害关系,只是一味的想要避战,这可能会因小失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这种情况,发生在我朝,诸位如何再站在儒家思想之上,去规劝?
大家都说为了区区几个商人,就与西夏开战,这得不偿失,那我也要反问一句,为了区区几个商人,而放弃儒家思想所坚持的,这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
基于这两点,这道政令显然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富弼和赵抃都诧异地看着张斐。
这小子什么时候成为了儒家思想的坚持支持者。
可真是活久见了。
文彦博道:“倘若西夏因为此事,与我朝开战,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张斐道:“也就是说,政事堂是宁可放弃儒家思想,也不愿意与西夏开战?”
文彦博都被张斐绕晕了,道:“老夫可没这么说。”
张斐道:“但我们皇庭就是认为,为了捍卫儒家思想,我们宁可与西夏开战,关于这一点,最高皇庭是坚决支持吕庭长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