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多数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公检法压根就不是为那个小农经济准备的,而是为即将到来的商业社会准备的。
潜龙勿用的计划,主要就两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公检法,而第二部分则是建议皇帝将重心从农业转向商业。
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而在河中府的时候,张斐没有强行突破乡村的防御,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因为在纯粹的小农经济下,公检法发挥的作用其实是有限的,唯有商业越发达,公检法的作用才会真正体现出来。
当时河中府那边的乡村,还不是那么需求公检法,所以张斐也只是完成公检法与乡村的对接。
如今是先建设好公检法,再激活商业发展,就会更显得事半功倍。
“掌柜的,给我来两斤纸。”
刚刚放衙的司马光,在路过黄家纸铺,便过去想买一些纸回去。
“是司马相公。”
那纸铺掌柜见是司马光,急忙先出门行得一礼,旋即又道:“真是抱歉,这纸都卖完了。”
司马光一惊,“卖完了?”
那掌柜点点头道:“最近几日,许多人来买纸,还有笔墨,也都没了。”
司马光皱眉道:“明儿才发行第一批税币。”
那掌柜笑道:“现在马家都能够直接用税币换钱币,谁也不担心这税币,反倒是录事巷那边是人满为患,许多商人都要签订契约,大部分纸墨都是被他们给买去了,再加上事业学院、医院那边都需要纸,这根本就供应不上。”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问道:“贵店何时会有纸?”
那掌柜道:“司马相公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司马光错愕道。
那掌柜道:“是这样的,事业署那边正在出售一些货物,其中包括很多纸张,我们东主现在正在与蔡署长交涉,说不定过两天就有纸了。”
“蔡京?”
司马光心想,那蔡京不是去怀州了吗?
白矾楼。
“樊员外。”
一个公子哥朝着樊颙道:“买卖可不能这么做,这朝廷刚刚决定发行税币,你这酒价上涨,而且涨的也太多了一点,是前些时候饿疯了么。”
樊颙哎呦一声,“刘公子见谅,这真不能怪我,今年酒税不是也出来了么,如公子刚喝的和旨酒,是要征收百分之四十的税,这要不涨价,咱是卖多少,就得赔多少。果酒就比以前便宜,才百分之五税。”
同坐的一个公子哥道:“最近大家都在关注税币,忘了这酒税已经出来了。”
那刘公子道:“百分之四十的税,可也太贵了一点。”
樊颙道:“这没有办法,说是这粮食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不过今年风调雨顺,可能明年就会降下来的。”
楼上最大的包间内。
“蔡署长,大家都已经签好了,你看看。”
一个文吏将一份契约递给蔡京。
蔡京接过来,看了看签名处,又站起身来,向屋内的一众富商道:“朝廷的存货,也就能够维持几个月,往后可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是是是。”
那些富商是连连点头,又表示非常感谢朝廷给予他们这个机会。那黄灿更是道:“等到我那作坊建好,供应这普通纸张,那是不成问题的,蔡署长大可放心。”
这一轮财政改革,主要就两点,货币化和商品化,更简单来说,就是改变供需关系,由之前的自给自足,改为去商人那里购买,同时将媒介押注在纸币上面。
可见薛向还是有很头脑的,虽然税币法案是张斐提出来的,但他这番改革,其实是一个系统性的,不过他在河中府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干过,改革盐钞,然后推行茶马交易,以最少的钱,获得更多的马。
但是,在这里面只是生产模式在发生变化,生产力并没有得到显著的进步。
朝廷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接下来就得看商人自己的本事,他们能否提升技术,扩大生产。
那纺织商人毛勉又问道:“蔡署长,如今朝廷都是发税币,朝廷的那些织布作坊会卖么?”
在场的所有商人都竖起耳朵来。
以前大家都是自给自足,朝廷也有自己的作坊,现在改为货币,这些奸商又瞄上了朝廷的那些作坊。
而且,只要朝廷将作坊买了,他们这买卖做得也就更加安心。
蔡京道:“暂时我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我估计至少也等到税币法正式颁布后,才会处理这些事。”
出得楼来,正好遇见从慈善基金会里面出来的张斐。
“学生见过恩师。”
蔡京赶忙过去,行得一礼。
张斐欣喜道:“蔡京,你何时回来的?”
蔡京道:“前日刚刚回来的,这署里一堆事,学生就寻思着过几日再去拜访恩师。”
“无妨!无妨!你知道我的脾性,事情做好就行。”张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问道:“那你来这里是?”
蔡京道:“如今朝廷改为发放税币,但是仓库里面还有不少存货,而如今市集上又供不应求,于是我们打算将仓库里面的存货逐步出售给商人,刚刚与黄员外他们签订完契约。”
朝廷这回真不是没有钱,无奈发行税币,纯粹就是调整经济政策,也就是说朝廷是有存货的,这些存货本来是要发给官员们的,现在改为发税币,王安石就决定将这些货物通过事业署逐步卖出去,换得一些现金,给粮食署做本钱。
张斐当然也是知道的,点点头道:“怀州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
蔡京点点头道:“已经全部处理好,如今怀州境内的所有煤矿,都归于我们事业署,我们事业署又跟那些开采的商人合作,而那些煤商也意识到,京城需求在增多,明年的产煤量应该是会大涨。”
汴京的煤,主要就是来自怀州,但是根据国家律法,这些煤铁矿业,都是属于国家的,只是以前对那些偷偷开采的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就是要契约化,法律化。
由于去年煤炭供应严重不足,故此蔡京去年年末就跑去那边,处理那些煤矿事宜,那些煤商可都不好对对,这些人肯定都是地头蛇,要么背后就是权贵,但不得不承认,蔡京在处理这种事,那是非常厉害的,张斐是远不如他。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何时南下?”
这粮食署的主要任务是在南方,而不是北方。
蔡京道:“根据王相公的安排,等处理完这些货物,我就会带着这些货物换来的钱南下。”
张斐突然笑道:“你不会怪我吧?”
蔡京愣了下,道:“恩师何出此言?”
张斐道:“安排这么一份苦差事给你。”
蔡京忙道:“恩师如此提携学生,学生感激都不来及。”
虽然他现在只算是半个官,但是知府也得看他脸色,如今官府的货物来往,许多都得经他手,他其实替代了发运司,并且他还不用遵守发运司的制度,他既可以走官道,也可以走商道。
这就是权力啊!
对此,他很享受。
翌日。
“哇哇.!”
高文茵刚刚放手,准备跟着张斐一块去吃早餐,结果张补之就在奶妈怀里哇哇大哭。
“你这孩子,娘就是跟爹爹去吃个早餐,马上就会回来的。”
高文茵用手轻轻刮了下张补之的小脸蛋,见于事无补,只能又抱了过来,无奈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夫人,你这样宠下去,会将儿子宠坏的。”
高文茵一边轻轻拍在儿子的背,一边向张斐道:“现在儿子还小,什么都不懂,等他再长大一些,我自会严格教育,可绝不会由着他的。”
说到后面,语气是非常坚决。
张斐笑道:“为夫倒是很期待夫人生气的样子。”
高文茵错愕道:“三郎很想让我生气吗?”
张斐忙道:“倒不是的,只是夫人没有生过气,我就想见识见识。”
高文茵轻轻白了他一眼,“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贫,你先去吧,我在屋里吃算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今儿放假,吃过饭再过来陪你。”
“嗯。”
来到厅堂,许遵一家人早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他们夫妇。
吃早餐的时候,许芷倩突然冲着张斐眨了眨眼,问道:“张检控,你今儿去领薪俸么?”
张斐愣了下,“我们的薪俸还是朝廷发。”
“那是你们,可不是我们。”
许芷倩亮出自己的薪单来。
张斐惊讶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薪单啊!”
许遵没好气道:“这不都是托你的福吗?”
张斐讪讪道:“可是之前在河中府,她也没有薪俸啊!”
许芷倩道:“你忘记了,河中府咱们的薪俸都是自己挣来的,发不发有什么区别,可京城不一样。”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莫名地觉得有些辛酸,问道:“你打算去领?”
许芷倩点点头道:“我还约玲儿她们,待会领了薪俸,请她们去仕女阁吃上一顿。”
张斐道:“你那点薪俸够不够?那仕女阁出了名的贵,如今酒价还涨了不少。”
这仕女阁就是专门给这些大家闺秀交流诗词歌赋的地方,这北宋的大家闺秀,也是好酒好诗词歌赋好玩牌。
不过在北宋,基本上有需求的,都有商人的身影,什么泡澡、搓背、修足、外卖,反正你能想到的服务行业,他们都有,你想不到的,他们也有。
许芷倩道:“省一点应该够。”
张斐点头:“那你还是多带一些钱出门,免得不够钱,被人给扣押了。”
许芷倩道:“不带!那铜钱忒也重,还是纸币用着方便。”
许凌霄突然问道:“妹夫,小妹,你们今儿不用去衙里么?”
张斐道:“我们今天放假。”
许凌霄道:“可我听说,皇庭最近非常忙,这一天下来,官司就没有间断过。”
张斐笑道:“那都是民事诉讼,忙得是那些书铺和法援署,我们检察院派几个人去皇庭驻场就行。如今大家都忙着赚钱,都没有功夫去犯罪了。”
许凌霄点点头道:“差点忘记,你们检察院一般只负责刑事诉讼。”
许遵突然道:“张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皇庭?”
许凌霄一听,心道,我这妹夫就是厉害,人家升不升官都是看他人脸色,而他却是自己想不想的问题,唉。
张斐道:“至少得等到何执中可以独当一面。”
在往常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薪俸日,但是今天显得尤为的特别。
因为这是朝廷正式迈向货币化的第一天。
从今天开始,普通的检察员和皇家警察改成直接来解库铺领取薪俸,为什么不让官员来这里领。
那是因为考虑到官员的面子问题,总不能让老爷们在一家商铺面前排起长队,向一个商人讨要工资,那多难听啊!
商铺也不会愿意专门雇人,去给官员送薪俸,成本太高了。
但检察员和皇家警察就无所谓。
今日休假的皇家警察,是早早就来到马家排队等候,人人都很亢奋。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警司曹栋栋。
“衙内,你也需要来这领薪俸么?”
刚刚来到这里的两个皇家警察,见曹栋栋也在,赶紧过来行礼,又是好奇地问道。
“本来是不需要,是我自个要求的,在河中府我也是这么干的,来这里领钱,更加方便。”
“真是的么?”
“骗你们不成,你们只需要将户籍和薪单交给他们,然后在一旁等一会儿就行。”
“衙内,听说咱还能将钱存到里面,要用得时候再取。”
“好像是可以,在河中府,大家也是这么干的,但那因为飞钱,边防士兵将钱寄回来,家属不一定立刻会去取,所以暂时都会存在这解库铺。”
“听说还有利息。”
“那可得立契,存上一两年才有利息。”
“这是为啥?”
“因为你存一两年,解库铺才敢将你们的钱借出去。”
“要是赔了咋办?”
“赔了算他们解库铺的,跟咱可没有关系。”
曹栋栋来凑这热闹,其实就是来显摆的,他们河中府早就见识过。
聊得一会儿,马家终于开门了,那管事一看是曹栋栋,赶忙道:“哎呦!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让衙内在外面排队。”
“哎哎哎!”
曹栋栋不以为意道:“你瞎嚷嚷甚么,没瞧见本衙内是在跟兄弟闲聊么,而且,他们都没有领过钱,本衙内来给他们做个示范。”
“原来是这样,衙内里面请,里面请。”
“少啰嗦。取钱,取钱!”
曹栋栋大摇大摆地将自己的户口和薪单扔到柜台上。
不一会儿功夫,柜台里面的账房便将一些税币和户籍递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