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席上的任友富激动道:“这粮食价格有升有降,五百文的粮食比比皆是,你凭什么说我少报?”
张斐道:“因为孟家粮铺的账目上,登记你是以三百文钱价格从他店铺里面进购粮食。你是说孟家谎报收入?”
坐在里面的贵宾,纷纷瞟向角落里面的一人,这人正是孟家粮铺的东主,也是审刑院知院孟乾生的堂侄儿。
今儿坐在这里的,没有几个权贵,全都是大富商,樊颙他们都来了。
因为朝中很多事,权贵们无暇顾及这里,他们不来,商人自然能够进来观审。
任友富顿时不做声了。
他如果没有错,那就是孟家有错,那可就是一场大戏。
张斐将会对此非常期待。
任友富可不敢让孟家来背锅。
张斐又向吕嘉问道:“庭长,我方提供的证据足以证明,任店为求逃税,不惜做假账,不过税务司目前也只是查到冰山一角,故此我们申请查封任店,进行彻底调查。”
“庭长饶命啊!”
任友富一听到封店,顿时就慌了,“我招,我全招了,你们别封我店,我一天不做买卖,得亏不少钱,还望庭长开恩,开恩啊!”
陈乐也赶忙站起身来,“我当事人愿意极力配合税务司的调查,绝不敢有丝毫隐瞒,这无须封店,再者说,任店有着数十个酒保,关乎着一千多家脚店,还请庭长考虑到这些人的利益。”
吕嘉问故作沉吟,瞄了眼张斐,点点头道:“好吧!本庭长念在那数十个酒保和一千家脚店的份上,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必须要全力配合税务司调查,再有丝毫隐瞒,本庭长就下令查封你们的店铺,直到将此事弄清楚为止。”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
任友富差点跪下,他们这种规模的酒楼,封一天都是很要命的,万一税务司查上一个月,他这店就别开了。
贵宾席上不少人全都在擦汗,要知道这可是大冬天啊!
而如樊颙等酒楼界的霸主,则是摇头惋惜。
这特么都不封。
真是的。
任店可是一块大肥肉啊!
“搞定!收工!”
张斐将文案一扔,冲着一旁的许芷倩眨了下眼。
许芷倩剜了他一眼,后面还坐着二十几个人,在这种场合,她最烦张斐搞小动作,这要被人看见,张斐倒是没事,她可会被骂的。
张斐回头看了何执中等学生,只见他们个个是满脸激动之色,不禁笑问道:“你们看过兵法吗?”
一众学生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这庭上如战场,上兵伐谋,我们不需要去找太多证据,只需让他们感到害怕,他们就全部招了。”
“多谢张检控教导,学生会时刻谨记的。”
学生们齐齐点头。
张斐道:“赶紧准备准备!下一场好好向周检控学习。”
“是!”
虽然下一场是交给周正,但是张斐也不能离开,还得在这里监督着,以及跟这些学生讲解。
他便走到庭长席上,见吕嘉问已经在准备下一场官司的文案,不禁笑道:“吕庭长,这么努力,要连着审。”
吕嘉问道:“托张检控的福,近日休养了一段日子。”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能指派哪个庭长来审,那我岂不是无敌了。”
张斐呵呵一笑,又问道:“对了,你会不会去东南那边。”
“当然去。”
吕嘉问没好气道:“待在京城有啥意思。”
说到这里,他低声道:“张检控,咱们以事论事,我除了比齐庭长年纪小,还有哪点不如齐庭长,真不知道为何不让我当扬州大庭长。”
他现在是一肚子怨气,他是京城最早的庭长,现在是大案不让他来审,关键去东南六路,他还不是老大,他对此很不爽。
张斐笑道:“照你这般说法,我有何理由不当大庭长,不就是吃了年纪的亏么。”
吕嘉问神色一变,哼道:“论大言不惭,咱庭长可真不是你们珥笔的对手。”
“哈哈!”
张斐笑得几声。
......
与此同时,朝廷也在召开年终会议,比以往都要早一些,因为赵顼要干得事,可不是一场会议就能够解决的。
而在这场枢要会议上,皇帝终于确定改革的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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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非虚。
身为翰林院学士的王珪,特邀出席这场会议,并且在这场会议上,正式提出,改革官制。
其目的则是要解决冗官和效率问题,而办法就是依据《唐六典》逐步恢复三省六部制。
要知道这个提议,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不认同,而且看法一样,都认为三省六部制,并不适合宋朝当下的情况。
赵顼对此也是往后退了一步,选择逐步恢复,而没有要求一步到位。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说明皇帝要走向前台,直接参与政务,而不再是通过王安石,司马光去制定和颁布政策。
不再对他们言听计从。
并且,会议上确定第一阶段,是将这几年改革的内容,分别放到六部中。
太府寺、司农寺,发运司、提举常平司,还有刚刚被命名大宋粮署的超级事业署,全部隶属户部。
但这里面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税务司本是划在户部名下的,因为当时户部是没权的,虽然名义上是隶属政事堂,但其实就是直属皇帝。
但是这回却将税务司划给三司,原因就在于,保证这税收不出问题,目前总管天下财政的,还是三司,如果将税务司留在户部,同时户部又正式隶属政事堂,管理起来就非常不方便。
都水、将作、少府,军器、全部归于工部。同时废除制置河防水利司,农田水利司,其职权统统归于工部,同时还包括刚刚设立的厢兵建设团。
警署则是归于兵部。
同时废除审官东、西院,其职权归于吏部。
国子监,事业法,邸报院,全都归礼部。
事业法中,唯有粮署是归户部。
司法改革,以及审刑院、大理寺在司法行政方面的工作全都归于刑部,同时废除刑部的审判权,包括复审案件的权力。
御史台和谏院合并。
这是因为了有检察院,就不需要他们相互监督,同时确保有一个强大监察组织,来制衡公检法。
至于公检法方面的改变,则是在中央设三级皇庭,采取一五一模式,第三级皇庭,相当于开封府以前的司法职权,统管整个京畿地司法,设一个大庭长,当然,
中间设五个二级皇庭,统管全国。
最高法一个,并且采纳司马光的建议,一旦打到最高法,枢密院和政事堂从二级皇庭各推荐一个庭长。
至于皇庭和检察院的晋升制度,规定由刑部举荐,立法会考评,一来,是为了确保政法分离,如果吏部掌控庭长的晋升,不还是政事堂控制着。
二来,依据当下的制度,皇庭的判决或者判例,都要通过立法会,其实这个制度,就是因为张斐,因为法制之法是先执行,后成文,简单来说,就是立法会根据张斐的判例,制定相关律法,后来就成为一项制度,这由立法会来考察庭长,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刑部本就管着司法行政,这人事安排,当然是刑部更为合适。
至于立法会么,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机构,如今要政法分离,立法会也渐渐具备实权,就必须得规范,常设立法会长,于是确定由到京城轮换的庭长、警司、检察长和国子监的学生组成,由立法会长主持,并且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临时担任立法会副会长。
让刑部和御史中丞参与,目的就还是要确保,行政对立法是有所干预的。
.....
这会议结束之后,除了皇帝外,就没有一个人是满意的。
光听着,这么安排好像是很有道理,能够提升效率,但是在王安石、司马光这些执行者来看,这反而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化,未来充满着不确定。
因为之前不管是新政,还是司法改革,其实都已经做到了垂直整合,变得是非常有效率的。
但如今的话,就全部给打乱了。
能提升效率吗?
还真是不好说啊!
比如说这事业法,以前都归制置二府条例司,如今还被拆分为二,户部和礼部各管一部分。
礼部还得靠户部和三司的财政来支持。
又比如公检法,以前审刑院到底的,现在司法改革划入刑部,但刑部跟公检法又变成平行的。
但他们心里也都非常清楚,皇帝就是嫌他们整合的太好,长此下去,还有他皇帝什么事,不都你们说了算。
他们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
王安石揣着一颗烦闷的心,去到皇庭,但见里面争得是不可开交,而张斐那小子却在跟一群富商在廊道上谈笑风生。
片刻,那商人也发现王安石的到来,于是冲着张斐使了使眼色。
张斐回头一看,赶紧走了过来,“王学士怎么来了。”
“正巧路过。”
王安石思忖片刻,又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张斐忙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官家已经决定进行改制,之前提举常平司,还有那粮署,你都有出主意,但是如今情况有变,比如说提举常平司归户部,但转运司还是隶属三司,我们也得调整一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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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之间,夹带着一丝不满,只是不好明说。
张斐回头看了眼,“但是我现在很忙。”
王安石不爽道:“忙着跟那些富商聊天。”
“......!”
张斐讪讪一笑。
王安石又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反问道:“王学士,你可知道,方才我在跟那些商人聊什么吗?”
王安石愣了下,摆摆手道:“我可没兴趣知道。”
“是很有意思的事哦。”张斐道。
王安石立刻问道:“什么?”
张斐道:“就是他们都在暗示,不是他们不愿意交税,而是因为他们这些大富商,平日里做买卖,还得去官府上下打点,这就得花不少钱,但是这里又交一笔税,他们认为这不公平。方才关于任店的那场税务官司,其实任店就为孟家背了一部分税务。”
王安石哼道:“那都是他们活该,谁逼着他们上下打点。”
对于这些大奸商,他向来就是不屑一顾。
张斐道:“但是你不去上下打点,这买卖就做不好。因此我认为,如今王学士可以将新政的重心转移到这上面来。”
王安石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张斐道:“王学士可知道河中府的情况?”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河中府的成功,在于新政的政策,激活了民间的商业,使得交税的人更多了,再通过税务司将钱给收上来。”
王安石道:“你的意思是,围绕着这税收进行改革?”
“正是。”
张斐道:“比如说,那农田水利法,王学士可以解释为,让百姓种更多的粮食,交更多的税,国库不就富有了吗?
又比如说那榷酒制,王学士应该知晓河中府榷酒制改革后,这酒税是看着往上涨,而其中的贪污腐败,也是肉眼可见的减少,关键不再是被那些贪官污吏和奸商垄断。
这都是因为如今有了税务司。
只要王学士围绕着税务这个核心,哪怕就一个户部在手,也能够颁布出许多影响全国的政策。”
王安石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沉眉思索起来,心道,这小子说得挺有道理,之前不敢从税上着手,那是因为没有税务司,稍有动作,就会变成苛捐杂税,又会被人弹劾。但如今又有税务司,又有公检法,我就可以从税收方面着手,以此为由,继续推动我的新政。
过得一会儿,他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说得有道理。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张斐讪讪道:“我这还要带新人。”
他指了指坐在后面打下手的愣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