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王安石是胸有成竹,口若悬河,好似还在讲道理,但其实他只是告诉文彦博他们,他是不会对此做出丝毫的让步。
因为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他没有让步的可能性。
然而,御史台其实也没有多余让步的空间,如果御史台判决之后,检察院还能够进行重审,那今后谁还会把御史台当回事。
以前御史台的判决,可以说就是最终的判决,因为审刑院一般也只是调查开封府的审卷,而不会去查御史台,原因在于御史台一般都是针对大臣,你要么就阻止的判决,阻止不了的话,那就可以说盖上了棺材板。
通常情况下,都是皇帝在后面点了头。
所以,这对于御史台的冲击也会非常大。
这番宰相会议,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没有一个结果。
这都快成为一个死结。
“想不到宽夫你都这把年纪,还是这般精进不休。”
富弼瞅着满面怒容的文彦博,抚须笑呵呵道。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立刻收敛了几分,无奈道:“真不是我要跟他们去计较,而是张三那臭小子这回做得太过分了。”
富弼问道:“这与张三有何关系?”
文彦博怒哼道:“此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因为唯他有把握打赢这种官司,王介甫若事先没有跟他商量好,他敢将薛向交给检察院吗?”
“你说得也对,此事多半是那小子在背后谋划的。”
富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文彦博道:“但他这样做,无疑是将御史台也逼入绝境,即便公检法强行审理,那些御史们也不可能承认公检法的判决,这会将整个司法制度弄得是一团糟。”
蒋之奇等御史,早就放出狠话,无论公检法怎么做,御史台绝不会理会的,只要薛向离开检察院,御史台决计抓人。
富弼稍稍点了点头。
文彦博偷偷瞄了眼富弼,“富公似乎并不认同我这么做。”
富弼一怔,摇头一叹:“那也谈不上,若不支持伱,方才我也不会开口。只不过。”
文彦博问道:“只不过什么?”
富弼道:“虽然我也不喜薛向的为人,但是他的遭遇,却让我想起庆历之时,我与范贤兄的遭遇。”
文彦博立刻道:“如薛向这种小人,怎能与二位相提并论。”
“关键不在于此。”
富弼摆摆手,又道:“倘若是我或者你处在薛向的位子上,这事难道会有得变吗?将心比心,你是希望在御史台受审,还是在检察院受审。”
文彦博皱了皱眉头,又道:“也许富公会选择公检法,但很多大臣会选择御史台。”
富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审刑院。
“我就知道许家翁婿,天生反骨,不可信也,如今一一印证,相公为何还与他们客气?”
刘述急得在司马光面前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说道。
司马光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刘述道:“依照规定,公检法上面就是审刑院,相公可勒令他们将薛向交予御史台,最多命他们检察院协助御史台调查。”
司马光道:“可审刑院的职权,是在于公检法判定后,才能够调卷审查,目前尚在调查中,我就强行命令他们将人交给御史台,这不合规矩啊!”
刘述真是欲哭无泪道:“都已经这般时候,相公何故还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司马光道:“薛向为何令人所厌,那不就是因为他凡事不守规矩,一切都以利益为先,倘若我现在这么做,那与他有何区别?”
“.!”
刘述无言以对,他敬重司马光,也就是因为司马光谨守儒家道德,谨守规则,但此刻他却有些厌恶这些。
司马光瞧他一眼,叹道:“待此案过后,我会上表辞呈。”
刘述忙道:“相公,我非此意。”
司马光点点头道:“但我意义已决。”
在保守派看来,张斐是他一手提拔上来得,如今张斐反戈一击,已经引发许多人的不满,除非他现在站出来,制止张斐,否则的话,他这掌门是肯定当不下去。
但他又不愿意破坏自己的原则。
而且他认为,检察院若是已经查到具体证据,却又不起诉,这也绝不是他所想见到的,可若没有具体证据,那皇庭也不会受理的。
所以呢,他不愿意出面干预,破坏检察院的制度。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么做得话,确实也伤害了很多人努力,包括他自己在内,他也是非常渴望将薛向给赶出朝野。
只能辞职谢罪。
但不是向皇帝谢罪,而是向自己的同僚谢罪。
宰相们无法取得统一的意见,而部支持公检法,非常非常团结。
只是说革新派的核心成员,他们是输不起,而权贵阶级,则是希望借此机会,离间公检法与保守派的关系,等此案过后,他们再回过头攻击公检法,到时可就没有人会保护公检法。
既然上上下下都争不出一个结果来,那么这最终仲裁权又落到皇帝头上。
可是整件事情,已经进入死胡同,对于任何一方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皇帝只能是二选一,失败的一方,必然是要退出朝野。
但皇帝又不愿意做出二选一,
在垂拱殿,王安石与文彦博一番激烈的争论,还是无疾而终。
皇帝也没有做出决断。
此事就僵在这里。
这也给张斐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马车内。
“你要的人,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不日便可抵达。”
李豹向张斐说道。
张斐点点头,“熙河那边呢?”
“目前还没有回信。”
李豹突然道:“不过税务司那边到时有些动静。”
张斐问道:“什么动静?”
李豹道:“税务司那边打听今年可能会有不少人偷税漏税,但事先并没有预兆。我判断,他们定是认为公检法如今自身难保,故而才临时决定,少缴一点税。”
张斐笑道:“那税务司不开心坏了。”
李豹道:“税务司上下也很担心。”
张斐道:“那就让他们去担心,以免打草惊蛇。”
既然上面没有明令禁止,那检察院就还是在继续查证,至于御史台认不认,那检察院确实也强求不了。
大名府。
只见一队人马,纵马疾驰在官道上,身后是沙尘滚滚。
中间一人,虽纵马疾驰,但却好似心事重重。
此人正是身在大名府治水的吕惠卿,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离开,就遇到这种事,王安石与新政已经深陷绝境。
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如果王安石倒了,那以他目的地位,根本不足以撑起变法的大旗。
他必须立刻赶回京城。
可刚刚到郊外,忽见对面迎来一匹快马。
“吁!”
对面那飞骑先停下来,马上那人喊道:“对面可是吕校勘?”
吕惠卿也停了下来,定睛一看,“王显。”
此人正是王安石身边的护卫。
王显下得马来,抱拳一礼,“王显见过吕校勘。”
吕惠卿也急急下得马来,上前拽着王显的衣袖,“恩师可好?”
王显忙道:“吕校勘放心,相公一切都好,正是相公还怕吕校勘担心,故而特地派我来告知吕校勘一声。”
“京城.!”
说罢,他瞟了眼四周,又拉着王显来到路边,问道:“京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显直接掏出一封信函来,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急急接过,立刻拆开来,仔细看过之后,他挣扎半响,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我回去也没有用了。”
虽然他对张斐有所保留,但是他知道张斐一直都在捍卫公检法,没有公检法,张斐将失去一切,根据信上所述,现在革新派与公检法绑定在一起,张斐就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正当他准备回去时,忽见东面河岸上行来一辆马车,他只觉那辆马车有些眼熟。
踌躇片刻后,他便往路口上走去。
一会儿,他便与那辆马车在路口上相遇。
只见马车上,下来两个风尘仆仆的老者,正是大名府水利学院的院长和副院长侯叔献和刘彝。
“是转运使,这真是巧啊!”
“二位院长,这是刚从哪里回来?”
“二股河那边。”
“如今那边情况如何?”
吕惠卿又立刻问道。
侯叔献、刘彝相视一眼,皆是抚须不语。
吕惠卿忙道:“二位有话大可直说,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那边情况不太妙啊!”
侯叔献道:“正如韩相公所言,咱们在这里拓宽河道的同时,那下流淤泥也在与日俱增,此非治本之法。”
刘彝道:“况且河防大臣其实也未真正解决二股河的问题,澶州还是经常闹水患,并且由于这几年程都监大兴水利,砍伐树木太多,反而是损坏了不少河堤。”
吕惠卿道:“所以二位都认为应该选择北流?”
侯叔献道:“并非是我们要选择北流,而是河水选择北流,可是如果放河水北流,能否避免水患,这我们也不敢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