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道:“关于徐州的事?”
张斐又点点头。
承认的非常干脆,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双面卧底。
司马光继续问道:“他来找你,是希望你来审理此案,并做出对他有利的判决?”
张斐点点头道:“大概是这意思。”
司马光问道:“那你可有答应他?”
张斐道:“我现在对此是一无所知,王学士自己也不清楚,这我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司马光点点头,道:“其实我此番过来,是告诉你,关于此案可能不会交给公检法来审。”
“是吗?”
张斐心中一凛,随后又补充道:“但是王学士说,这会交给京城公检法来审理。”
司马光道:“官家只是说允许那些人上京告知,也是将此案放在京城审理,但并没有指明交给公检法。而此事一直都是御史台在秘密监视,我事先也是一无所知,所以他们都认为,该交给御史台审理。”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表示怀疑道:“就仅仅是这个原因吗?”
司马光迟疑片刻,抚须道:“我也不想瞒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朝中许多大臣,认为你始终是偏向王介甫的。”
该死的,他们这回怎么学聪明了,不挑拨公检法跟新政斗了。张斐暗骂一句,嘴上却是故作不满道:“如果他们认为我偏向王学士,那可以弹劾我,这种说法,真是太侮辱人了。”
司马光笑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偏向王介甫?”
“呃。”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我那么做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我是在解决问题,而不是在制造更大的问题。
就说上回程都监一案,我承认,实在是要定程都监的罪,也不是做不到,但问题是,判决之后,可能执行不了啊。
这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令公检法丧失权威,得不偿失。再说皇城司的案件,我也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司马学士,你弹劾皇城司那么多回,有哪回取得这般成功。
竟然怀疑我,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
司马光道:“我若不信你,又何必急着来告诉你此事。关于他们对你的怀疑,我也为你解释过,而且这事最终没有商定,故此我来此,也是想听听对此事的看法。”
张斐耸耸肩,云淡风轻道:“我的看法始终如一,我们只是秉公执法,而如这种案件,并非是刑事案件,上面要交给哪个官署去审,这我是真的无所谓,其实前面几个案子,我都不想掺合,实在是他们硬塞给我。
如今他们的这种说法,可真是令人寒心,下回别落在我手里,到时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背叛,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呵呵道:“好了好了,你也别说这些气话,他们也只是说那么一嘴,我来此是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张斐收敛几分怒意,道:“就事论事,我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看法,要不是王学士来找我,我也不想审理此类案件,更别说最近我还想多陪陪妻儿。”
司马光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此案还是交由御史台审理。”
张斐道:“我完全遵从司马学士的决定,其实此类案件,都应该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去审的,最好是别交给公检法,道理很简单,政策上的抉择失误,并不是违法行为,执行中的纰漏,也不一定是违法行为,赏罚还是应该交由行政决定。”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张斐半开玩笑道:“那可能还得过两天才能消气。”
司马光听罢,也就放下心来。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不禁搓了搓额头,“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之前河北水兵的案件,皇城司的案件,张斐是真不想去触碰的,因为这两个案件都涉及到皇权,是非常棘手的,也是目前公检法的禁区。
但此案不同,此案完全是新旧党争,如果将公检法抛开,必然又会回到党争的老路上,双方一旦开始刺刀见红,那么谁还会在乎公检法。
这是张斐一直在极力避免的情况,为此他也做出过很多妥协。
傍晚时分,他便赶去王府,然后将此事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听罢,当即冷笑道:“你现在应该看清楚司马老贼他们的真面目,公检法不过是他用来对付我的武器,与公平公正是毫无关系,一旦他们认为公检法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公检法,而并非是认同公检法。”
张斐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此时此刻,这个还真不好反驳。
王安石又道:“我看这司法改革应该到此为止,如此自欺欺人,有何意思,到时我安排你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协助我制定新法条例,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待在那里。”
张斐听得心都凉了,他本来还希望王安石能够支持公检法,结果王安石更彻底,都认为应该废除公检法。
在王安石看来,从开始到如今的成功,张斐的确是功不可没,但原因在于,张斐的个人能力,而不是公检法。
因为他和张斐有很多暗箱操作,他非常认同张斐在财政方面得能力。
至于公检法么,其实有时候他也认为,这公检法有些碍手碍脚,严重影响到他的发挥。
张斐道:“所以王学士有把握,能够赢他们?”
王安石冷笑道:“他们就是再能够栽赃嫁祸,也是掩盖不住京城粮仓的充盈。”
言下之意,咱问心无愧,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公检法给予保障。
张斐自嘲地笑道:“那我就回家带孩子去了。”
王安石瞧他一眼,道:“这怪不得我,是他们不想守规矩在先。”
张斐忙道:“王学士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实话实话,其实我也不想掺合这事,因为我始终认为,公检法管好吏治方面就行,上面的决策,交由公检法处理,也确实不太合适,有些时候,我也很为难。”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一样。”
他这般聪明,如何不懂法制之法的理念,当时听课的时候,他就想得很明白,但他还是更认同法家之法,因为法制之法还是太注重一些细节,而成大事,应不拘小节。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合作,还算是比较成功的,那王安石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如今保守派竟然主动放弃公检法,那他更不用说了,你们自己都不用,那我凭什么要用。
张斐对此也只能是听之任之,因为他不能表现出很强的企图心,以免让人察觉到他的野心。
但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想到,此番危机会来的如此突然。
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是一次非常大的危机。
因为从这一件事,足以看出,大家其实都有些厌烦公检法。
你这老是各打五十大板,总是不见血,双方都无法利用公检法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这就很难受啊!
在政事堂的一间偏屋内,富弼与文彦博正坐在里面品茶,休息。
“宽夫。”
富弼放下茶杯来,“公检法建设至今,其对国家的益处,那是显而易见的,为何你们这回要放弃公检法?”
文彦博摇摇头道:“这并非是我要求的,而是都有意在偏袒对方,没有做到令人心服口服。
如果将此案再交给公检法,可能就会错失这个良机,很多人都不满薛向在东南六路的所作所为,他们为此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
富弼问道:“那你怎么看?”
文彦博道:“我也认为张三在很多问题上,只是看似公允,但其实是有偏向的,只不过他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故此他怎么解释都有道理,但这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公正。我对于公检法的看法,就是防守有余,但进攻不足。
正如法制之法的理念,它只能为那些受到冤枉的人去伸冤,但不足以去惩罚那些为虎作伥之人。”
他始终对公检法有很大的保留,他真正信仰的还是祖宗之法,他比范纯仁都要保守一些,只是目前掌门人是司马光。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就仅是如此吗?”
文彦博道:“我今年就得离开御史台,而以王介甫的性格,他一定会想办法夺取御史台,那么让御史台来审理此案,将不利于王介甫拿下御史台。”
富弼稍稍点头,他已经猜到,保守派这次要撇开公检法,其目的就是要对付薛向,因为薛向这个人,在朝中是非常不讨喜,因为他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儒家的值观,法制之法都还是基于儒家价值观的,当初要不是赵顼和王安石给予极大的支持,薛向都不可能出任发运使。
更别说让薛向掌控三司,这是许多人都无法接受的。
保守派收集到足够的证据,那当然是要发起攻击,而在保守派看,主要还是公检法不受他们控制,甚至可以说,公检法无法为他们服务。
相比起文彦博的保留,富弼更认同公检法的理念,但是他也面临跟司马光一样的困局。
就是大家都不希望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他们能做也只是尽量去维持团结。
关键,不管是富弼,还是司马光,也都不喜欢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