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不及时制止,闹到后面,就会变成大事。
什么礼法、司法,错判、冤案全都来了。
到底这个官司里面,确实包含许多利益。
赵顼赶紧出来开会商议如何解决。
邓绾立刻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这都是因为祥符县齐庭长当初因一己私念,未有遵从律法,制造了这一起冤案,虽检察院明察秋毫,还得柳青夫妇清白之身,但还是间接害得一条无故的性命。”
“一派胡言!”
刘述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齐庭长亦是根据律法所判,只是未有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但是在臣看来,齐庭长也不过是想杀鸡儆猴,杜绝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要知道有些家庭设肆卖酒,纵妻求yín ,暗为娼妓,明收钱物,若是一味的遵从奸从夫捕原则,只会助长这种不良风气。”
吕惠卿道:“关于这一点,张检控在庭上已经做出解释,若是大家不认同这原则,可要求立法会做出更改,既然没有更改,那就应该遵守,若是公检法都不守法,谁还会守法。”
他这一激,立刻就有不少大臣站出来,直接要求立法会更改这条原则,理由就是他们认为此条原则与礼法冲突。
他们这回真的想以保护齐恢为由,直接将这原则给改了。
就是要告诉大家,要以礼法为尊,司法就必须为此让路。
富弼、司马光看在眼里,是愁在心里,他们虽有不愿,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里面还涉及到齐恢。
否则的话,司马光也不会找张斐出手相助。
赵顼听罢,也知其中凶险,可不能乱来,连连摆手,“诸位先都稍安勿躁,张检控来了没有?”
“臣在!”
躲在后面的张斐立刻站出来。
赵顼问道:“张检控,此案皆因你而起,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是一脸郁闷道:“臣认为我们检察院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
赵顼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齐庭长有过失之举,亦或者徇私枉法,这可是违法的事,那我们检察院自然就会针对他,进行控诉,但是经过我们检察院的调查,齐庭长并无任何违法之举。故此,臣以为认为齐庭长在此案中有些违法之举,就是对我们检察院的不尊重。”
邓绾质问道:“这就奇怪了,既然没有违法之举,那为何张检控认为此乃错判?”
张斐反问道:“邓御史,假如我能证明齐庭长没有违法,那你这番话是不是就违法?”
邓绾双目一睁,旋即哼道:“我可不是庭长。”
张斐笑道:“也对,差点忘记你们御史可以闻风上奏,是不需要讲证据的。”
在场的御史皆是怒目相向,你这是在讽刺我们所有的御史。
张斐那是一点也不慌,你御史台可以弹劾我,但是我检察院也可以直接起诉你,咱们谁怕谁啊!
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张斐看来,检察院必须跟御史台平起平坐。
“这些就先别说了。”
赵顼摆摆手,“先将此案说清楚。”
“遵命。”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陛下,有些案子是非常复杂的,并没有一个绝对公正的答案,每个庭长可能都有不同的看法,导致最终判决会出现偏差。而其中唯一具体的标准,就是公检法的审判制度。
我们检察院仔细调查过,齐庭长是完全遵从公检法的审判制度,只是他认为此案影响极其恶劣,故而不应遵守奸从夫捕的原则,这只是一个争议,但不是一个错误。
因为在我朝律法中,并没有明文规定,庭长能否破例判决,但是根据以往的案例来说,这是被允许的。
只是说,我们检察院并不这么看,我们认为在此案中,更应该遵守法律原则,故此我们检察院控诉的是此判决无效,而并非是指妙空与柳秦氏就是无罪的,只是要经过重新审理,也许最终也可能判他们有罪。
当初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故此公检法才有上诉制度,百姓若是不服,只要提出合理证据,就可以从县城一直打到京城来,甚至告到大理寺、审刑院去。”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此外,臣还认为,如果齐庭长因为此事受罚,亦或者致仕,将会对公检法制度造成很大的冲击,这才是一个错误的决策。”
赵顼问道:“这又是为何?”
张斐道:“如果这样的话,试问哪个庭长还敢轻易地做出判决。我们公检法是要求,就是必须要按照制度来审理,也就是说只要是依法判决,即便有争议,即便最终自己判决被推翻,都不能定义为有罪,甚至于都不能定义为过失。
记得臣当时去到河中府审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重审了妫乡弑母一案,虽然臣的判决跟蔡知府的判决有很大的出入,但是也并没有说引发争议,河中府的百姓,也没有认为蔡知府的判决就是错判,就是徇私枉法,真不知道为何在京城就闹得沸沸扬扬。”
说得好呀!
赵顼心里默默为张斐点赞,又瞧了眼两边的大臣,见他们神情尴尬,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司法无关,纯属政治手段。
赵顼也不谈及这话题,又问道:“那张检控认为这个原则是否该废除?”
张斐道:“此乃立法会职权,检察院不敢逾越。不过在臣个人看来,废与不废,其实都有道理,就看朝廷是希望宁错杀百人,而不放过一人,还是宁放过一人,而不是错杀百人。”
司马光只觉这话有些怪,道:“你说得不对吧,应该是宁放过百人,而不错杀一人。”
张斐笑道:“可是针对这个原则,那就是宁放过一人,而不错杀百人。到底邓御史所指的‘纵妻求yín ’,只是极少数的百姓,而且根据当下的法律原则,妻子如果被迫贩yín ,妻子是可以直接上诉的,这已经是被允许的。
但若废掉这项原则,前去官府告状的,只怕会是纵妻求yín 的数千倍之多,再加上,很难去证实,当男女共处一屋时,他们到底有没有通奸之实,到时肯定会出现更多冤案,此案已经说明这一点,柳秦氏、柳青在这过程中都遭受到不白之冤啊!”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向富弼问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道:“老臣倒是认为没有必要废除,正如方才张检控所言,一直以来,朝廷并没有明文规定司法官员可否破例判决,但是这种情况,一直都有发生,有些判决是对的,但也确实制造出一些冤案。
臣认为,可以采纳张检控在庭上提出的观点,作为破例判决的原则。也就是,破例判决必须是要基于捍卫此例的立意。
如果有此原则的话,司法官员就可以更加合理的运用这项原则,既能避免冤案,又能捍卫礼法。”
赵顼点点头,目光一扫,朗声道:“朕也认为齐庭长在此案中并无过失,检察院也不过是秉公执法,另外,朕也非常认同张检控之言,倘若让齐庭长致仕,只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故此,齐庭长继续在祥符县留任,朕也希望齐庭长能够继续秉公执法,为百姓伸冤。”
“陛下圣明。”
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他们赶紧站出来,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吕惠卿他们也只能悻悻作罢,他们也只是照例踩上一脚。
这来个专业人士,就没争了,讨厌。
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在臣看来,此案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如柳青这样想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若无家庭支持,是难以维持自己的生计。”
赵顼愣了下,忙点头道:“卿言之有理,不知卿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其实这个问题不但存在于读书人中,也存在于朝中,许多官员若失去俸禄,只怕也难以维持生计,故此臣当初才提出事业法。臣以为此法亦可用于读书人。”
革新派踩齐恢,那属于日常操作,他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他是想着利用的官司,来推行自己的事业法。
赵顼道:“卿的意思是,如事业学院也招收这些读书人?”
王安石道:“未尝不可,只不过事业官署是以自我盈利为主,朝廷也不会给予太多接济,故而招收名额也是极为有限的,但也可以鼓励他们去到相关店铺寻找生计。”
张斐是听得频频点头,不愧是老王,看得可真是透彻。
其实任何事的本质都将反应经济层面上,而王安石为国家财政那真是殚心竭虑,在一些事上面,他看得比司马光还要透彻,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要去分析本质,而是要充盈国库,而司马光就是纯粹分析,往往司马光预判的更准。
文彦博不禁好奇道:“如何鼓励那些读书人去店铺找生计?”
你去说。
要不被人骂死,可就真是见鬼了。
这读书人比商人还矮一等?
赵顼也是疑惑地看着王安石。
为什么会冗官的现象,主要是皇帝想要笼络读书人,所以这科考名额是一年比一年多,但如今正在想办法裁官,科考名额又是越来越多,这不是瞎折腾么。
可如果减少读书人名额,那读书人肯定会有怨气的。
赵顼心里是很想,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会得罪天下读书人,甚至可能动摇他的根基。
作为君主必须要施恩于读书人。
王安石回答道:“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的人,还能奢望他们能够治理好国家吗?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无论是行商,还是务农,那都会比一般人出色,故此臣建议将考生之前的履历,也视作一个评分。”
怎么去鼓励那些读书人自谋生路,将此当做科考其中的一个标准,那考生们都会努力找活干,朝廷负担就减轻了。
“不可!”
司马光立刻跳出来,对着王安石就喷,“你说得倒是挺好,可是履历这种事太容易造假,这反而会对那些穷苦读书人更加不公平。如科考这种事,是务求公平,决不能异想天开,若做不到公平,那就宁可不做。”
你这老头,每件事都得反对我。王安石是恼羞成怒,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建议简直顶呱呱,道:“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穷,这是不可变得,照你这种说法,每件事对于穷人都不公平。”
司马光道:“正是因为有这种不公平,故此我们才要努力去做到公平,而不是让此事变得更加不公平。
就说你这履历评分,别说咱们这些参知政事,就是们的履历一定是光彩夺目,而穷人家的孩子,纵使能力出众,可能也难以获得一份完美的履历。”
王安石道:“这我们可以进行调查,那么庞杂的税务,税务司都能够查出来,难道几百个考生的履历还查不出来吗?况且科举还是三年一次。
此外,在考试中,许多考生的文章相近,考官只能凭借喜好来定,若有增此履历评分,便可更公平择选更优者,若成绩相差甚远,则不需要考虑履历。”
司马光哼道:“考生来自全国各地,要查的话,得去各地调查,又不是在你眼皮底子查,你如何去监督,这不但不公平,还是滋生腐败,既然可以编写好的履历,亦可编写坏的履历,这反而会影响到考生,你这纯属胡来。”
王安石恨的是咬牙切齿,你总是以莫须有的监督不力,滋生腐败来反驳我,真是无耻至极。
你不做,怎么知道做不来。
司马光则是认为,这还试吗,明摆着事,科举会给你弄得乌烟瘴气。
又来了!
赵顼是头疼呀,对于这两种观点也是不能熟悉,连连摆手道:“二位莫要再争,这科考制度,还需慎重。不过王学士的建议,也是真知灼见,可以将事业法用于读书人,暂且先如此吧。”
这一碗水得端平,既不在科举制度中添加履历,同时又允许事业法适用于读书人。
到底将事业法用于读书人,这肯定会得到读书人的拥护,至于那些有风险的建议,就是暂时作罢。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目前只有青州颁布事业法。”
赵顼道:“那就暂在京城也设立一些事业官署。”
王安石道:“臣遵命。”
“今日会议到此为止。”
说罢,赵顼就开溜了,吵得他头疼。
王安石和司马光是互瞪一眼,然后同时扭过头去,忽然双目一睁,只见张斐已经下得台阶去,是撒开脚丫子,飞快地往殿外跑去。
“这个臭小子!”
二人同时骂道,然后又互瞪一眼,又是抢着出门。
均想,反正你什么都要跟我争,还在乎这个门槛。
跑出宫外的张斐,嘴里嘀嘀咕咕念道:“往后这种生死局,还是少参与为妙啊!”
刚松得一口气,龙五便驱使着马车来到张斐身前。
张斐上得马车,只见李豹坐在里面,不禁抱怨道:“这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啊!”
李豹讪讪道:“我也不想来打扰三郎,但是税务司在齐州、青州都已经杀疯了,可能马上就会闹到京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