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早就建议赵顼,慢慢将税政重心从农业转入商业。
赵顼对此也是非常认同的。
因为现实情况已经告诉赵顼,这农税上面存在的问题,根本就没法改,稍稍动弹一下,仿佛就要山崩地裂,再加上目前商税增长的非常迅速,再去花力气整顿农税,实属吃力不讨好,关键还做不到。
布局商业,只要玩得好,是可以利用商业规则将农税给收上来。
大地主囤积那么多粮食,也得拿出去卖。
而法制之法一方面可以促进商业发展,同时皇帝也能够借法制之法掌控住这一股力量。
“原来如此。”
赵顼点点头,可仍旧愁眉难展道:“但是朕的大臣们,在修改律例时,或许并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张斐微微一怔,心道,哎幼!我怎么这般湖涂,他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立法权。
事实正是如此。
富弼此举,最令赵顼不安的,就是立法权。
赵顼事先非常着迷于赦令。
但是富弼却建议,是要召集天下英才来修法,并且要视为国家头等大事来做。
可能就是要规范化。
这部分权力可能就会旁落。
虽然张斐猜测富弼主要是想弥补庆历的遗憾,但身为帝王,赵顼首先考虑的当然还是皇权。
张斐沉吟半响,道:“关于如何修改条例,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赵顼笑道:“你莫不是在谦虚,朕看你在课堂上说得是头头是道啊!”
“我真不是在谦虚。”
张斐赶忙摇摇头,稍稍迟疑了下,又道:“陛下以前也颁布过一些赦令吧?”
赵顼点点头。
张斐道:“有没有被驳回过?”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顼郁闷道:“经常被驳回。”
张斐讪讪道:“陛下,能否就事论事......?”
赵顼笑道:“朕再说一遍,朕还是希望你能够跟以前一样,对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也向你保证,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的。”
他如此崇拜王安石,但他为什么会被张斐影响,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曾跟张斐建立起一丝丝友谊,甚至可以说,张斐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多谢陛下。”
张斐立刻道:“就事论事,陛下的赦令难道真的就没有问题吗?”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也不否认,他们若是讲不出道理,他们也不敢轻易驳回朕的赦令,但朕也是针对现有的问题,颁布那些赦令。”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可我想要说的是,立法之事,智慧只是其次,关键是在于阅历和经验,陛下的赦令之所以存在问题,那只是因为陛下并未亲自去民间体验,所得知的事情,都是来源于大臣。同样一道赦令,可能在南方就非常有效,但是在北方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就是反应的大臣是来自不同的地方。”
赵顼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确实是如此。”
张斐道:“我如才二十多岁,经验和阅历都是我所欠缺的,所以我是真的没有能力去修法。”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天下英才也未必修得了,尤其是此法还是要基于法制之法。”
赵顼诧异道:“天下英才都未必修得了?”
张斐点点头道:“正如我在课堂上所讲的那样,法家之法是从上往下,而法制之法则是从下往上,如果只是让世上最聪明的人来修法,修出来的法,必然是法家之法,不可能是法制之法,因为这聪明人往往是想,我该怎么去管理,而不会去仔细考虑,百姓之间会有怎样的纠纷、瓜葛。”
上了三堂课的赵顼很快就能够理解张斐的意思,又问道:“那谁有资格来修此法?”
张斐回答道:“就是那些辗转各地的司法官员,他们是最清楚各地百姓的具体情况。”
赵顼微微皱眉道:“但他们若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就不会传到朝廷来。”
“陛下所言甚是。”张斐笑点点头,又道:“那么问题就很简单了,如富公这样的天才,现在比较缺乏对直接面对百姓的经验,但是他们充满着智慧。
反过来,那些最底层的司法官员,他们对民间情况有着深刻的认识,但是他们又缺乏足够的智慧去解决这些问题。
正好我朝底层官员是要三年一换,在换任的途中,可以先让他们到京城来,与朝中宰相组织一次立法会议......。”
赵顼一怔,“立法会议?”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由陛下你亲自主持,双方用答辩的方式来商讨立法、修法,双方都可以向对方提出问题。
届时到底是执行问题,还是法律的缺失,便可一目了然,也可以及时解决一些严重的问题,甚至可以了解清楚,到时新法在各地的具体情况。
关键,这也能陛下你清楚的知道,各地百姓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不至于受人蒙蔽,颁布错误的政策。
其实古代许多帝王,也都想做一个圣明之君,可往往是得知一些偏面的消息,而导致政策的失误。”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他虽然即位才两年,但是是深有感触。
同样一件事,革新派和保守派就是不一样的看法,而且都说很有道理,他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但是...。”
赵顼又稍显疑虑,“这底层的官员,可都畏惧宰相,只怕到时他们不太敢说实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