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是下下之策,毕竟武后的身体太好,太后突然猝死,又是泼天大事,怎么看都有问题,难以收场,如果已经缠绵病榻,才能顺理成章。
想到真正将要缠绵病榻的,反倒是当今圣人,皇子这么小,真要发生那种事,本已稳定的朝局又要风云突变,婉儿暗叹一口气:“师父你快些回来吧,为陛下多分担些政务,别再那么闲散了……”
同样想到即将班师回朝的李元芳,武后收敛厉色,恢复云淡风轻,又勉励了众命妇几句,在众女畏惧的注视下,踌躇满志地返回长生院。
婉儿眼珠转了转,还是准备出宫后,和狄伯伯好好商量商量,如何稳定接下来的朝局,其他命妇也各怀心思地离去。
皇后裴氏回到自己的宫中,看着活泼的李瑞,忍不住心头的担忧,带着儿子,往贞观殿内而去。
等到内侍通报,她牵着儿子的手走入殿内,首先闻到的就是一股浓浓的药味,混杂着西域安神香,形成了一股熟悉的古怪味道,令她仿佛回到了先帝在世之时,紫宸殿也是这般模样。
好在昨日没有完全重现。
李治喜欢端坐在御幄内,用一层帷幕遮住,不仅遮掩住病容,还可以观察到外臣,臣子却只能看到圣人隐隐绰绰的身影,用以营造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皇权神圣。
而李弘没有选择那么做,就是倚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地聆听着群臣的禀告。
眼见妻儿出现,李弘面色一喜,想要站起身来,却身躯晃了晃,一时间未能起身。
看着夫郎虚弱的模样,皇后眼眶微红,赶忙松开儿子的手,轻轻碰了碰他:“去你阿耶那边!”
李瑞一溜烟地跑过去,咚咚咚跨上台阶:“阿耶!阿耶!”
李弘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张开双臂,拥着儿子:“慢点跑!乖孩子!”
李瑞用清脆的声音说着今天的趣事,末了还道:“……刚才见到祖母,她要带我去捉蝴蝶呢!”
李弘前面听着很高兴,直到这里,脸色顿时沉了一沉。
阶下向皇后和皇子行礼的众臣听了,目光也波动起来。
李弘稍稍沉默,开口道:“献俘之事不必劳民伤财,大肆操办,你们退下吧,去政事堂商议后,拿出章程给朕过目!”
群臣领命:“是!臣等告退!”
出了贞观殿,郝处俊、裴思简、李义琰、郑仁通四位宰相神情各异,彼此间对视一眼,很快移开。
其中裴思简步履匆匆,隐隐被孤立起来,郝处俊看了看长生院的方向,满是担忧,郑仁通想着来恒去后的江南势力,李义琰则暗暗叹息。
实际上,他们对于皇后参与政事并不排斥,且不说隋文帝杨坚与独孤伽罗并称二圣,即便是太宗,也是常常征询文德皇后的意见,只要那皇后不像武后那般手段狠厉,又有喧宾夺主的可能,群臣是不会反对的。
可惜并不是每一位皇后都是独孤伽罗、长孙氏和武后,正如李治的第一任王皇后是个怠惰之人,连亲蚕礼都懒得做,如今的裴氏性情开朗,与李弘夫妻情深,脑子却不太好使,还被命妇糊弄过。
也幸亏李弘根本无力纳妃,否则连后宫的勾心斗角,她都不见得能摆平,更别提处理国家大事了。
如此一来,就完全可以预见,倘若当今圣上真的英年早逝,皇子李瑞年幼,即便登基为帝,那正常情况下也该由太后听政,这位是个好糊弄的,就不得不考虑身为外戚的河东裴氏,会不会壮大到难以遏制,操持神器的地步……
新的政治风暴已经开始酝酿,最关键的是,后宫还有一个从不安分,偏偏又极有能耐的武后,时刻等待着重新掌权的机会。
而贞观殿内,裴氏看着李弘,伸手轻轻抚摸他削瘦的脸颊:“陛下!你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曾经的太子,虽然病弱,但神情平和。
此时的圣人,满脸病态虚弱,眉宇间却又带着亢奋,其实更加危险。
李弘一手摸着儿子的头,一手轻轻抚摸妻子的手,柔声道:“之前政务处理,我就已经到了极限,你也屡次劝说我不能再操劳,可许多政务我必须处理,最后还是病倒……当圣人不是容易的事情啊,更别提我还想当明君,想要开创盛世大唐!”
裴氏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与不甘,内心大恸,赶忙道:“陛下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李弘微微摇头:“我从小病到大,对于自己的身体其实最清楚,幸得孙真人调养,否则早就倒下,而这一病,就又回到最差的时候……”
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我只是不甘心啊,仅仅是一个新罗,我的身体就撑不住了,本以为至少能撑到灭掉吐蕃,我大唐没了外患,可终究是天不假年!天不假年!”
裴氏泪水终于抑制不住,涌出眼眶。
李瑞懵懵懂懂,看着落下泪水的父母:“阿耶!娘娘!你们不要哭好么?”
“不哭!阿耶不哭!”
李弘紧紧拥着妻儿,泪眼模糊的看着空阔的殿宇,依稀间仿佛看到那道端坐着,也依旧英武的身影。
想到那位在外征战,最有能耐的臣子,也是最好的朋友,他喃喃低语:
“元芳,我恐怕时日无多了,你快些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