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也坐在范爽身边,伸直手紧紧地拉在一起,答应说:“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地跟范爽在一起,他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
范爽没有说话,他心里在盘问着妈妈说的另一件事,自己要跟谁相认?他既急躁,也很平静,因为他的心里只有妈妈是最亲的人。
范德馨好像放心了,或许年轻人感情之间的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对儿子的关心与担忧却是最不放心的,继续又说:“既然手表还在你这里,那么有人问过你,它的由来吗?”
范爽也不知道妈妈要说什么,或许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了,但是脑子是相当清晰的,因为察觉到妈妈是要和盘托出了,但祈愿都是好的,而不是坏的,“是有人问过我,但我这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您当初给我的,它就是我的,别人就算质疑也好,觉得我跟它大不相称、匹配也好,这是妈妈留给我最为宝贵的东西。我怎么会轻易转手给别人呢?”
范德馨朝着阿妹笑:“你看他,就是这样,心里明明知道,嘴上却在逞能,难道你就不感觉有人问你这块手表,不想去知道有关它的故事吗?”
阿妹也知道范德馨所指的什么事,自然是关于范爽的身世,但个中缘由,细微毫末的地方却是不知道,心里也是疑惑,却又笑笑应答:“他就是这样,或许是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只想简简单单地过,不去麻烦别人,也不想别人麻烦到他。”
范德馨苦笑一声,“想得简单,活着原本就是件极其麻烦的事,谁也没办法,好了,我也不再说那么多没有用的话,今天就趁着还算清醒,将所有的事告诉你们。”
“妈,您刚醒,需要多休息,就不要……”
“我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比谁都清楚,你就静心听着,也不要生气,也不要打断,或许我最后的心愿,不想你去与他相认还是不认,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愿我走得无怨无悔,你已经长大了,什么事也都能自己拿主意,是该独自成长的时候。”
“好,我听着,绝不打断您,也不再使小孩子脾气了,此刻您的健康关系着我的心情,要是……”
阿妹劝道:“大叔,大妈一定好人平安,你就……”
“我不需要你们拿话安慰我,且用心听着,这块手表跟着我有十来年,跟着你也有十多年,加起来直到今天总共二十六年,或许你见过另一个人与你呆的手表一样,但这个手表的年龄正好是他的实际年纪。”
阿妹知道范德馨口中说的是谁,连范爽下意识间也察觉到妈妈口中那人是谁,正是东芝电子厂总经理李起航的年纪,但二人都清楚,妈妈说的并不他,而是关于这两块手表的故事。他们没有问下去,只是静静地听着。
“是的,他是你弟弟,亲生弟弟,你原本也不姓范,应该姓李,至于你的名字,终有一天有人会亲口告诉你,但我的事不想告诉他,甚至他一家,当初一声不吭地带着你弟弟就走了,二十多年没有音讯,这件事我是不会原谅他的,直到你上次回来,他们也来了,我拒门不见,表现很气闷,他们也就走了。”
“他们”自然指的是谁,阿妹清楚,范爽也很清楚,甚至这里的每个人都非常清楚,李载洲、李起航父子,因为范爽十余日之前见过他们来到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当初还以为是来见阿妹家人的,没想到竟然出乎意料,却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
范爽没有说什么,他此刻表面上十分平静,心里面却是跟妈妈一样,激越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因为他的性格完全跟妈妈一样,要强。
范德馨继续说:“你的堂亲也好,你的亲叔也好,都姓李,其实你也早该知道的,但是他们无情绝义,不容我们mǔ_zǐ ,觉得是他们李家的耻辱,从小就受他们气,也看不起我们mǔ_zǐ ,所以很小的时候你也表现出有骨气,要跟我姓,这点我们很像。其实也不能怨谁,怨我,怨我当初一念之差,令他难在整个家族里面抬起头,怎么说吧,其实整个家族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带着小儿子一起远走高飞了,既然他也心存怨恨,我也不可原谅他,所以就将我们的关系弄得很僵,他二十六年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完全也没有家的意识在他心里,但是最近我病了,清闲下来才静心下来想明白了,大人之间的事,不该连累下一代,更不该在我们的意愿下生活,所以该是告诉你一切的时候。”
范爽知道,他没有说什么,此刻的心情完全不能控制,他还能说什么呢?到底妈妈与爸爸之间有什么矛盾,需要将完整的一家拆散,他没有问,也不打算问,因为近三十年来,自己都是和妈妈在责难、鄙视、白眼、吵骂声中渡过,已经很习惯了。
阿妹却问道:“那这两块手表是怎么来的呢?还好它们是你们相认的见证,不然……”
范德馨怀着耐人寻味的笑容,说:“是啊,当年我们家很穷,加上连他亲爹亲妈都反对我和他在一起,觉得我是恶人,故意拆散他们一家和睦团结,影响破坏了他们家庭关系的祸害,而当初他很很爱我,决定从家里分出来,单独过日子,什么都没有,十分艰辛,刚开始我们两个苦是苦点,但也算美满幸福,甜蜜温暖,渐渐地靠着辛勤的双手,建起自己的家,也有了孩子,但是因为生活条件太差了,刚开始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就连在你上面还有个姐姐长到五岁左右也不幸溺水……”
阿妹也没有想到范爽的家事还有这么一段令人震惊的过去,但她心里更担心的是现在的他,他又如何应对,看待自己的一家,如何接受,承担起所有的痛苦。
范爽什么也没有说,这一刻他感到的是不幸,却有万幸的,因为自己和妈妈过得十分幸福。此刻唯有感激的热泪能表达自己的感受。
范德馨继续引申着手表的联系,“后来直到快三十岁那年才有了你,生活呢,在他辛苦打拼下也算稳定了下来,但是我们是被整个李家嫌弃的人,所以很不待见,你好了,别人就越是看不顺眼,人心有时候真的很可恶,整天都在和人吵架,他呢,或许是碍于家族的亲戚关系,一直没说话,都是我在出头,或许在他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夹在中间很难受,当时他也很珍惜这个家,就算再累,再忙,每天都要回来看你,当时你就是他最大的宽慰,过了两年,也不知道他怎么赚了一大笔钱,居然也没有存下来,哪怕是养活这个家,给你最好的生活也行,他竟然偷偷地买了两块手表,他在外怎么挣钱,我从来不过问,觉得普通老百姓,就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至于苦点、节省点,艰难点都能过下去,而当时我快生你弟弟了,他拿着两块表,我当时很不高兴,因为家里面并不算宽裕,居然买没用的,他说是弥补这么多年对我的亏欠,就当做是结婚礼物,一只送给了我,一只他自己戴着,当时的手表好在没有分男女,要不然,爽儿戴着肯定嫌弃。当时也不知道它的价值,我就算追问,他也不说,只是拿一些话来敷衍我,没有说实话,后来你弟弟生下来,我都不再坐月子了,又因为东家丢鸡,西家的稻子被牛糟蹋了,跟整个李家人大吵起来,从中午吵到天黑……”
阿妹都忍不住寒噤,或许是有些吓倒了,范德馨居然能一人对峙七八人,吵骂那么久,足见她是多么要强的人。
范爽知道,妈妈的坚强是自己一直以来的保护伞,要不然要受村子里多少欺负,此刻他难过不已,因为自己心里面这座山就快要倒了,自己还能依靠谁。
“而当时也不知道他反感这样还是实在是加班太晚,没有回来,还是说他知道情况,故意在躲着我,躲着整个家的人,不出面,竟然带着你弟弟什么也没有留下就走了,至于下落,我也不知道,第二天我发现你弟弟不见了,从早找到晚,足足向以往跟他比较近的人打听,询问,都不知道,以为他带着你弟弟回到我娘家,也是没人,就算他受不了这个家,要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事先也该找我商量,但他心里根本没有当回事,反而觉得在他心目中,整个家庭的和睦才重要的,但是整个家族的冷酷无情,怎么对他和我们这家完全心灰意冷,我呢,又不甘受人欺负,所以夹在中间难为人,难做事,更难面对复杂的关系,就决定带着一个孩子离开了,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只有当年他买的一块手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他心目中,完全没有一个家的概念,要不然怎么会一点联系也没有,也不回来看一眼,整个村子的人都以为他死了,还觉得儿子被拐卖带走了,他出去找,在外不幸遇难身亡了,从此就剩下我和爽儿相依为命,我都以为他死了,小儿子的下落也不知道,虽在托人到处找,但还是音信全无,再说还有你,不然我真的不知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