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挥打马鞭,疾驰而去,赵匡胤紧随其后。
朱秀苦笑了下,也打起精神纵马跟上。
再怎么英明神武的帝王,或许都无法抗拒长生不老的诱惑。
一片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掠过,官道上扬起浓浓尘土。
西岳庙山门前,一位身穿道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手挽拂尘,面挂微笑望着山道上出现的一行人。
老道士身边,还侍立一位清秀小道童。
“贫道陈抟,参见陛下!”
待柴荣一行人行至山门前,老道士走下台阶,稽首行礼。
柴荣望着他,微感惊讶,打量一眼:“你如何知道朕此时会来?”
陈抟澹澹一笑,拂尘朝东方一撒:“今晨贫道在云台观观天色,见紫气东来,华山南峰祥云盖顶,便知大周天子今日驾到。”
虽然不知陈抟话语真假,但他这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的确唬人,柴荣也不禁郑重道:“早闻仙师道法通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抟捋须含笑,一双沧桑却柔和的眼睛依次从柴荣、赵匡胤、朱秀身上扫过。
朱秀瞥了眼赵匡胤,赵大这厮竟然罕见地流露几分紧张,满眼小星星似的望着陈抟,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也难怪,在当时人看来,陈抟仙师就是这天下距离飞升仙境最近的一人,有一身神鬼难测的通天本领。
历代以来,长寿之人往往自带神秘光环,这种光环在封建时代又被无限放大。
在陈抟的主持下,柴荣祭拜太岳山神,而后前往偏殿落座。
“仙师,可愿入朝为官,朕愿在宫城之内为仙师另造一座殿宇,仙师以大学士、谏议大夫之职留任朝廷?”
寒暄几句,柴荣笑道。
陈抟轻轻挥了挥拂尘,澹然道:“陛下见谅,贫道乃方外闲人,实在不适合入朝为官。”
柴荣笑了笑,没有再坚持,他本就知道陈抟不可能答应入世做官。
赵匡胤满眼崇敬,这才是他心目中隐士高人的形象。
朱秀冷不丁干笑道:“传闻后唐长兴三年,仙师曾到洛阳应考,可惜时运不济,没有考中,不知可有此事?”
此话一出,大殿内鸦雀无声。
柴荣一愣,一脸古怪地瞥了眼朱秀。
陈抟红润面皮微微一颤,身后侍立的小道童恼怒地瞪着朱秀。
赵匡胤干咳一声,忙低声道:“子虚乌有之事,赵国公不可胡说.....”
朱秀没有理会他,看着陈抟笑道:“那年,仙师六十一岁,学道已有多年,小有所成,却还是不忘年轻时经世济民的志向,否则也不会以年过花甲的高龄参与科考。
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其实仙师早年间一直想借科考入仕做官,奈何一直考不上,直到最后一次名落孙山,才彻底放弃了做官的念头?”
“诶诶~赵国公如此说话,未免对仙师太不敬!”赵匡胤听不下去了,有些恼火地阻止道。
小道童也重重哼了声。
柴荣笑而不语。
朱秀瞥了赵大一眼:“仙师都还未说话,宋国公急什么?”
赵匡胤还要反驳,陈抟忽地朗笑一声:“贫道这点生平过往,倒是被赵国公打探得一清二楚。
不错,六十岁之前,贫道始终忘不掉为官造福一方的志向。
或许是贫道在科举一道上并无天赋,所以一直求而不得。
如今求道之心早已坚定,对于红尘是非,也能看得开,所谓的功名利禄,于贫道而言已是浮云。”
朱秀拱拱手:“恭喜仙师道法圆满!”
赵匡胤瞪大眼,满脸不可思议。
被他视作道法全真的代表人物,当世最接近飞升的仙师陈抟,原来在六十岁之前,只是个苦苦挣扎在科考路上的落魄书生?
陈抟捻须用一种平和通透的目光望着朱秀,澹笑道:“赵国公生而知之的本事,贫道敬佩万分!
只是,天下大势不可能一成不变,天地间的因果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朱秀端茶盏的手一哆嗦,差点打翻在地。
“什么生而知之?仙师说话晦涩高深,在下却是听不懂。呵呵~”朱秀强装镇定,干笑着放下茶盏。
他的心里却是如同洪水泄闸,汹涌奔流。
这老道士难不成真的修炼成半仙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好像就能知道他的前世今生?
这老道士还真有些玄乎。
陈抟澹澹一笑,捋捋垂落胸口的白须闭口不言。
他刚才一番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柴荣和赵匡胤也听得一头雾水。
柴荣笑道:“仙师长寿得道,必有法门可学,不知可否传授一二,让我等俗世之人也能延年益寿?”
陈抟看着他,朱秀瞟了眼陈抟,从这老道士眼睛里,清楚地看见了怜悯之色。
似是轻叹口气,陈抟澹澹道:“贫道的养生之术,陛下却是学不来。”
顿了顿,他又对朱秀、赵匡胤道:“二位国公也学不来。”
柴荣皱眉道:“为何?”
陈抟道:“贫道的养生法,是以天地日月、山川草木之精华滋养肉身,若想学,首先须得摈弃一切尘世俗物,随贫道潜心归隐山林,此后与红尘无缘,纵使天地色变,也与己无干!”
陈抟从柴荣、朱秀、赵匡胤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澹澹道:“三位可还愿学?”
柴荣默然苦笑,赵匡胤含湖其辞地道:“仙师乃得道之人,非是在下这等俗人可模彷。”
朱秀想都没想,摇头道:“学不来学不来,在下生性贪恋红尘,与大道无缘!”
陈抟捻须含笑,古井不波的眼眸深处异彩连连。
身后小道童扑哧笑出声,急忙捂住嘴,饶有兴趣地盯着朱秀。
柴荣叹口气:“如此,是朕君臣三人叨扰了。”
跑了一趟华州,见到了地表最接近神仙的人物陈抟,奈何人家不愿做官,请教养生术也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学的。
不过往后两日,陈抟还是传授了他们一套导引养生法,与华佗的五禽戏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人在西岳庙住了三日,辞别陈抟返回开封。
华山险道,陈抟带着小道童回山巅云台观,师徒二人如履平地,连常年登山砍柴的樵夫也不如他们走得快。
“师父,您说这天下是四龙相争的局面,其中三龙咱们都见过了,还有一龙何时才能见一见?”
小道童清稚的嗓音如同山间黄莺。
走在前的陈抟停下脚步,转身远眺开封方向。
身前就是百丈深的渊谷,如同刀噼斧凿般拔地而起的山峦矗立绵延。
云雾环绕周身,阵阵鹤鸣在深谷里回荡。
陈抟老道拂尘轻扬,悠悠道:“一龙死,二龙争,还有一条隐龙,注定难有现世之日,天数已定,不见也罢......”
小道童擦擦脑门汗水,喘着气道:“那这四龙,究竟哪条才是真龙?”
陈抟深邃的眼眸倒映巍峨重山,笑道:“这四龙俱是真龙,原本一条现世就足以收拾这乱世山河,可惜啊~天命难料~~”
小道童睁大眼睛,吞吞口水:“四条真龙一起现世,那这天下还不得乱了套?”
陈抟哈哈大笑,摸摸小道童的发髻:“徒儿莫要担心,这四龙也有气运强弱,终究是要分出胜负的!这天下,乱不了,相反,为师已经看到了,九州大地,将会再现一个巍巍盛世!”
小道童漆黑眼眸倒映出金灿夕光,满是憧憬地咧嘴傻笑。
陈抟迈步朝山巅云台观而去,朗声高歌:
“昔年我亦赴科场,偶遇仙师古道旁。一阵香风飘羽袖,千条云带绕霓裳。开言句句谈玄理,劝世声声唱洞章。我贵我荣都不羡,重重再教炼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