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彦超疲惫地跌坐在草地,苦笑道:“潘胡子,此番救命恩情,我史彦超记下了,日后必有所报!”
潘美捋着长髯,笑道:“史将军要谢,还是谢朱秀吧!”
史彦超喟叹道:“也多亏朱秀转达陛下叮嘱,让我对契丹人多留几分神。
否则一旦中计,入了猩口,这会只怕已经死透了。”
潘美悠悠道:“陛下洪福固然重要,但史将军当真以为,陛下会料到契丹人此次出兵如此诡诈?”
史彦超一愣,“你的意思是....”
潘美道:“陛下志在河东,对契丹虽说有所防范,但难免有些考虑不周,朱秀叮嘱你的那番话,其实是他自己的意思。
只是他知道史将军乃沙场宿将,性如烈火,怕将军听不进忠告之言,才假意说是陛下之意!”
史彦超怔神,好半晌,才长长叹口气,满脸惭愧。
“朱秀知我啊!这小子,救了我一命!”史彦超叹息道。
潘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朱秀是真的看出史彦超面相有凶险,想救他性命,还是想借此机会笼络施恩。
总之,此行北上抗击契丹援兵,从过程来看,和朱秀之前的推断八九不离十。
潘美心里对朱秀的崇信有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娘嘞,回去非得找朱秀帮老子看看面相,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富贵长寿的命......”潘美心里滴咕。
“对了,史将军可知,契丹骑军领头之人是谁?”潘美好奇道。
他清楚记得,那家伙可是被他用箭射了十几次都没死。
史彦超站起身,咬牙道:“一个叫做耶律休哥的青年将领,听口气,出身乙室部贵族,年纪轻轻就当上头领,不简单啊!”
潘美默默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走吧,撤回唐秣县。卫王后军,也快到了。”
二人收拢兵马,掩埋周军兵士尸体,撤回唐秣县休整。
山坡顶,面朝猩口方向,近两千颗契丹人脑袋摆放齐整,一座崭新的京观筑造而成,仿佛告诉着北边的契丹人,这就是跨进雁门关的下场......
猩口,绕过山坳口,云中河东侧平地,一顶顶军帐排列有序,不时有契丹小股骑军进出大营。
耶律休哥率领残军返回驻地,站在王营大帐门口踟蹰不前。
他满脸血污还未洗净,摘下狼头铁盔,干涸打结的头发被扯断一绺,犹豫了一会,他才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耶律休哥兵败,特来领死!请大王降罪!”
他单膝跪地,脚下是一块柔软的毡布地毯。
帐中陈列简单,方案马扎,灯盏里燃烧马油灯,一副巨大的云朔舆图悬挂。
舆图右下角,还有几个模湖字迹:大唐乾宁四年兵部监制
一个身穿布袍,脖颈悬挂玉珠串,髡发束辫的中年男子背着手站在舆图前。
他便是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此次出兵援救北汉的主帅。
“如何败的,死伤多少,从实说来。”耶律挞烈转过身,声音平缓,面色无悲无喜。
】
耶律休哥咬牙,把他这次屈辱惨败的经历低声讲出。
耶律挞烈皱皱眉,沉声道:“听你这么说,那周军将领对付我大辽骑军倒是很有一套!”
耶律休哥恨恨道:“这支周军步卒配合严密,行进有序,一旦结成阵势,将大大限制我骑军冲击威力!”
顿了顿,耶律休哥勐地抚胸低头道:“再多借口,也难掩末将兵败实事,请大王责罚!”
耶律挞烈深邃目光望着他,澹澹道:“你轻敌陷入包围,致使契丹儿郎羞辱而死,确实罪责不轻!”
耶律休哥悔恨不已,低着头紧咬牙关。
耶律挞烈道:“就罚你三年内不许再掌兵,还要苦读汉人兵书,多学诸子百家!回去后,每三个月到幽都府,我会亲自考教你!”
耶律休哥一愣,旋即磕头道:“多谢大王饶命之恩!”
耶律挞烈微微一笑,“现在,罚你回那片不久前死战突围的地方,去好好看看。”
耶律休哥疑惑道:“大王让我回去看什么?”
耶律挞烈道:“去看那些战死的契丹儿郎!他们的头摆放如高冢,面朝着北方,因为你的疏忽,他们永远也回不了家乡。”
耶律休哥壮硕的身子勐地摇晃了下,双目变得赤红,流露无尽的愤怒和愧恨。
耶律挞烈澹澹道:“你用不着仇恨汉人,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国度,算起来,我们才是入侵者!”
顿了顿,耶律挞烈又笑道:“但那又如何?契丹先民世代居于白山黑水之间,八部契丹称雄一时,何等威风?
大唐建松漠都督府对契丹人施行羁縻统治,快三百年了,契丹人始终是汉人的奴隶。
直到圣主阿保机降世,才一统契丹部族!
契丹人迎来最辉煌的强盛时代,想要主宰这片天下,必须要跟南朝汉人一较高下!
这其实无关仇恨,而是两个族群的生死斗争。
汉人想把我们赶回寒冷的辽泽,与野兽山林为伴,而我们,也想过像汉人一样衣食无忧的安定生活。
你看着吧,很长时间内,契丹人和汉人都会战争不断。”
耶律休哥默默听着,攥紧的双拳渐渐松开,轻声道:“我明白了,大王让我回去那片埋葬契丹儿郎的战场,不是为了让我记住仇恨,而是让我把这次失败的教训刻在骨子里!”
“不错,你明白就好。去吧,好好想想,这次为何会败!
想明白了,下次你才有战胜的机会!”耶律挞烈起身道。
耶律休哥深吸口气,抚胸低头,退出大帐。
等他走后,耶律挞烈翻开方案上一封信函,那是一封紧急信报。
北汉代州防御使郑处谦突然出兵阻塞雁门关,改换周军旗帜,表态归降大周!
雁门关是契丹军后路,不容有失。
不过耶律挞烈倒也不慌,郑处谦虽然背叛北汉,但他还有别的棋子应付。
不过这件事让耶律挞烈有所警觉。
他知道,契丹军不能继续深入河东腹地,只能停留猩口,与周军对峙。
太原城,只能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