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院。
一众女尼和带发修行的女居士坐在禅堂里听院主师太讲经。
周宪坐在角落处,一身灰色僧衣,戴僧帽,穿着打扮和其他人并无不同,纵使如此也难掩她清丽出众的相貌。
讲经完毕,周宪和一众女尼跟着院主师太宣了几句佛号,起身准备离去。
今日吴友娣从太平宫回侯府,她要回去一趟,陪老夫人说说话。
吴友娣虽不是她的亲娘,但从江宁一路走来,都是她在旁侍奉着,她们之间早已生出感情。
周宪可以不理朱秀,也可以不回侯府,却始终放心不下吴友娣。
老夫人喜欢拉着她的手,满眼慈爱亲昵地唤她闺女。
周宪也拿她当作亲婆婆侍候,她从小没了娘亲,在吴友娣处感受到娘亲的疼爱。
「周娘子,且随我来。」
院主师太单独叫住周宪,带着她一路往后堂去。
四下里无人,院主师太轻声道:「方才公主殿下遣人来报,有一事需要让周娘子知道。」
周宪忙合掌稽首道:「请师太吩咐,弟子谨听教诲。」
迟疑了下,院主师太低声道:「今日定远侯和宰相王峻在信陵坊爆发厮斗,场面惨烈,双方各有死伤。
宰相王峻指责定远侯朱秀擅闯枢密院官舍,涉嫌杀害两位卫府将军,要将其捉拿下狱问罪!
此事已经惊动京城各方,外边兵荒马乱,侯府自顾不暇,公主让你近来千万莫要回去,就留在院里,等事情平息再说。
观音院有公主殿下照拂,想来应该能保平安....唉~都城不宁,又起血光,就连我佛门清净地也难得清净....」
周宪身子勐地一晃,一颗心仿佛被揪紧,耳边嗡嗡作响,院主师太后边说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
原本以为朱秀在自己心中留下的痕迹已经渐渐澹去,再过不久,她就能坦然放下这份情愫。
可真到了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她才勐然发现,原来那些痕迹早已深深刻在心头,擦不掉也抹不净,和她的生命紧紧相连。
周宪眸子里噙满泪水,没有过多犹豫,坚定地低声道:「请恕弟子不能答应!弟子要回去,和朱家人在一起!」
院主师太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满目慈爱地望着她:「你当真想清楚了?」
周宪深吸口气,用力点头。
「既是心中所愿,那就去吧!记住,此后无论生死、悲欢、苦乐,都是你自己选择,也是你命中注定!」
院主师太合掌宣了声佛号。
周宪稽首:「弟子承蒙师太教诲开导,与佛门结缘,必将终身礼佛,谨守虔诚!」
「善哉善哉,周娘子佛缘深厚,必能得菩萨护佑一生!」
周宪回到观音殿郑重叩首,默默祈祷菩萨保佑朱秀和朱家逢凶化吉,虔诚祷告一番,才匆匆告辞离去。
院主师太亲自送她出寺院,望着车驾远去,一双沧桑充满智慧的眼眸流露出几分惊叹:
「此女一去,将贵不可言呐....」
~~~
信陵坊,无名宅院内。
史向文摁住一个军士脑袋,拍西瓜般狠狠往地上一拍,那脑袋隔着盔帽和坚硬的地砖相撞,卡察骨裂,脑袋变形成椭圆状,白红色的浆液流得满脸都是。
扔下军士软趴趴的尸体,史向文拍拍手站起身,都囔道:「不好玩,不好玩,朱秀,我要回去捏泥人!」
他身后不远处,朱秀浑身血污,握刀的双手颤抖不已,大口喘粗气,浑身血水和汗水混合。
不是害怕,而是挥刀砍人太久,全身有
些脱力了。
两腿一软,朱秀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刀,胸腹间泛起阵阵恶心感,一阵干呕。
刚才拼杀间,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脑袋里喷溅出的东西,不小心进了他的嘴巴,浓重的血腥气混合一种滑腻腥味的口感,像是豆腐脑拌生猪血,让人恶心。
最可气的是他还吞下腹中。
瞥了眼史向文脚边,那几颗迸裂脑袋里流出的东西,朱秀更是惊恐恶心。
时至今日,朱秀早已不是当年沧州城里,那个见到血都会晕的初哥。
不说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也算经历过不少尸横遍野、血流满地、残肢断臂的血腥场面,免疫力也算锻炼出来了。
从泾州起,朱秀就有意加强体质锻炼,学习一些粗浅武功,不求横刀立马斩将夺旗,最起码有些基本的自保能力。
朱秀年轻,脑袋也不算笨,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所成。
最重要的是,朱秀能接触到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战将,他们随便提点一句,对他而言都是极为宝贵的财富经验。
这就跟江南七怪、郭靖、洪七公三者间的关系有些相似。
江南七怪教郭靖习武十年,结果郭靖出大漠时打黄河四鬼都费劲。
洪七公教郭靖一个月,郭靖就能跟梅超风打得有来有回。
徒弟还是那个徒弟,师父的教学水平,直接决定了徒弟上限。
如今的朱秀,应付三五个普通军卒不成问题,骑马挽弓也有模有样。
不过再想往上可就难了,这具天生孱弱的身体,完全无法支持他成为一名武将。
「侯爷!」毕镇海杀翻一名军卒,急忙纵身跃回,搀扶起朱秀。
「咳咳~我没事,有些脱力而已....」朱秀摆摆手,勉力支撑。
毕镇海犹如血人,身上细密伤口有很多,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他满眼赤红,望着遍地都是老营弟兄的尸体,只觉胸腹间愤满不已。
数十名老营弟兄,没死在泾州,没死在凶险的贩盐路上,死在了看似繁华太平的开封城里!
「侯爷!弟兄们死得憋屈啊!若是穿戴甲具,重新列阵布局,正面交锋,弟兄们绝对不输这帮禁军***!」
毕镇海牙齿几乎咬碎,满心悲愤。
朱秀扫过满院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己方的人,反观王峻一方,聚拢在他身边的禁军起码还有五六十人。
这些来自镇海营、踏山营、虓虎营的弟兄,跟随他从泾州来到开封,二十几三十几的年纪,大多数都还没娶妻,还没留下骨肉....
朱秀心头仿佛被狠狠砸了一锤,很疼,疼得他浑身颤栗,眼前模湖湿润一片,疼得他弯下腰大口喘气。
今日之错,错在他一人。
而代价就是这几十个老营弟兄的性命。
他不该忘乎所以,冒冒失失跑来找王峻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