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坊、寿安坊、市西坊三座里坊呈品字型分布,位居其中的便是江宁城最大的瓦子—王府街瓦子。
在大唐时代,这一片曾经是昭宗李晔第十二子,濮王李颀的王宅。
王府街瓦子算是江宁城最热闹的地方,丰乐楼、紫云楼、五凤楼等等最知名的正店酒楼都在其中。
江宁城里的酒楼有正店和脚店之分,正店相当于享有朝廷特发的沽酒凭证,可以制作酒曲、自由买卖酒水,受到官方的特许经营。
脚店则严禁制售酒曲,必须找正店购买酒曲,卖出的酒还要缴税。
这也是受南唐朝廷“茶酒盐铁专卖”政策的影响。
几大正店背后,都有江南士族、当朝重臣、勋贵的背景,凭借着酒曲专卖的福利,成为权贵们敛财的一大法宝。
朱秀一行人进了江宁城,直奔王府街瓦子,在一间名叫洪福楼的正店住下。
三楼有六间上房,胡广岳全部包下,朱秀带着两个娃娃居中,潘美和胡广岳一左一右,周宪和冬梅同住一间。
当然,白天的时候,周宪还得到朱秀房中伺候,随时准备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洪福楼虽然只是王府街瓦子第二档次的正店,但消费可一点不便宜,一间上房一晚的价钱是四贯,包含早晚饭食,单独点菜需要另外收费。
周宪和冬梅原本还滴咕着,这伙恶人出不出得起价钱,当看到胡广岳把一锭黄灿灿的金子拍在掌柜面前,主仆俩相视一眼,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这伙恶人可比她们想象的阔绰多了。
胡广岳用略带嚣张的语气告诉掌柜,包下整个三楼上房,住多长时间待定,等走时一并结账,多退少补。
掌柜的自然笑的合不拢嘴,亲自领他们上楼,一间间验房,直到朱秀点头表示满意,才恭恭敬敬地退下。
江宁城里豪客不少,但直接掏金子结账的可不多。
听这伙人的口音,想必是往北边跑商的大商贾家的公子,带着儿女奴婢仆从出门游玩。
不过那位拿折扇的公子年纪轻轻就有一个七八岁的儿子和四五岁的女儿,倒是叫人羡慕,掌柜的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照此推算,那位公子成婚时,年纪顶多十三四....
嚯~可真够早的,身子骨也长得不错,还没成半丁就能当爹了....
只是那位公子身边的两名婢女有些奇怪。
一个文文静静,相貌倒也端庄,只是满脸愁容,好像家里刚刚经历了丧事,瞧着有些晦气,闷不吭声的不说话,只怕是个哑巴。
另一个身段纤细,一头秀发垂落腰间,从背影看弱柳扶风,想来一定是位姿色了得的美人。
可哪曾想,这女子转过身来,半边脸却是乌黑一片,还有蛛网般的裂纹,瞅着瘆人无比。
番茄
掌柜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就闭上眼不敢多看,心里想着今晚肯定要做噩梦。
难怪刚来时那女子一直戴着面纱,原来是怕脸上的印记吓到人。
那摇扇子的公子把掌柜叫到一旁,叹了口气,说那黑脸女子是他的表妹,幼时生了一场大病,命倒是保住了,可惜脸上长出黑印,瞧了无数名医也治不好。
那公子叮嘱掌柜,他那可怜的表妹性子胆小,面皮薄,让他不要四处宣扬,掌柜的自然满口答应。
身段美妙的一个小娘子,怎么偏偏长了一张鬼脸,可惜啊~
三楼房间里,朱秀坐在一旁悠闲喝茶,周宪忙活着为他整理床榻。
“啧啧~掌柜推荐的这壶花茶着实不错,如花啊,你可想尝尝?”
朱秀端起茶盏嬉笑道。
周宪转过头忿忿地怒瞪他一眼,左边脸颊乌黑的印记着实吓人。
周宪咬咬唇,捏住被褥两角,用力抖了抖。
她自小连自己睡的床都没铺过,只能照着记忆力冬梅的样子做一遍。
被褥有些沉,周宪纤细的胳膊提不起劲,床铺得相当吃力。
“褶皱都给本公子抚平了,要是留下一条,你今晚就留下给本公子暖床。”
朱秀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
周宪脸蛋一红,明眸里闪过几分惊慌,委屈又悲愤地瞪了大恶人一眼,摊开小手细细抚平被褥上的褶皱,生怕留下一道痕迹,让大恶人找到欺负她的借口。
朱秀瞧着她这副害怕又小心的样子,着实感到有趣,摇晃折扇哈哈笑了起来。
“我玉面小神龙好歹也算模样端正,陪你周娘子过夜,你也不算吃亏吧?”朱秀逗弄她。
周宪紧咬唇,羞愤道:“你若碰我一下,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她指着撑起的窗户。
朱秀探头朝窗外瞧瞧,三楼可不算矮,要是跳下去不死也得摔断腿。
朱秀耸耸肩,怪笑道:“那还是算了,周娘子如此美貌,在下还想多多欣赏一段时间,可不想美人早早香消玉殒。”
周宪听他如此直白地夸赞自己美貌,又羞又恼,脸蛋红一阵白一阵。
忽地,她左边脸颊上的乌黑印记一整块脱落下。
周宪捧着那块膏药和羊羔皮做的假胎记,抹抹自己起了些红痱子的脸颊,恼火道:“我不要往脸上贴这块臭烘烘的膏药皮了,整天往下掉,黏在脸上又痒又热。”
朱秀撇撇嘴道:“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没有办妥之前,不可以显露真容,以免惹人怀疑,透露行踪。”
“要贴你自己贴去!”周宪生气地把黑皮膏药扔在桌子上,气呼呼地坐在一旁。
朱秀慢悠悠地道:“若是你不遵守约定,我们之间的和平友好协定自动作废,今晚你就别走了,留下来给本公子暖床。”
周宪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泛红,带着哭腔委屈不已:“你欺负人!”
朱秀冷笑:“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何来欺负之说?周娘子可不要忘了自己的处境!”
周宪吧嗒吧嗒掉眼泪,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
朱秀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滋熘熘喝着,任由她坐在房间一角低声啜泣。
过了会,小娘子止住更咽声,一双眼眸微微红肿,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朱秀笑道:“听说这王府街瓦子是江宁城最热闹之地,周娘子以前没少来吧?不知哪家曲苑的歌伎最擅长小曲?”
周宪本不想理会他,又怕他找借口欺负自己,瘪着嘴道:“你要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