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侯益第一个站出来,朝皇陛御位之上的太后揖礼:“启禀太后,老臣建议为官家取一‘诚’谥!纯德合天曰诚、见素抱朴曰诚、志虑忠实曰诚!”
李太后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却也没有轻易表态,而是朝郭威看去。
侯益表面上是在向太后建言,实则时刻注意郭威的神情变化。
郭威却面无表情,让侯益心中惴惴不安,猜不透郭公究竟是何心思。
“诚”谥乃是一个上谥、美谥,如果为刘承右定下此谥号,乃是对他的褒扬之意。
一众朝官相互低声议论起来。
窦贞固站出来道:“臣建议取字‘敬’!夙夜警戒曰敬、广直勤正曰敬、戒慎几微曰敬!”
窦贞固摇头晃脑讲了一通,偷偷瞟眼朝郭威望去,却见郭威仍旧低垂眼皮,面色冷澹。
窦贞固咽咽唾沫,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郭威不喜欢他取的谥号?
“臣建议取‘宣’谥!圣善周闻曰宣!”
“臣建议取‘贞’谥!清白守节曰贞!”
“臣建议取‘德’谥!谏争不威曰德!”
刘汉朝廷的旧臣争先恐后地发表意见,给出的谥号一个比一个上佳。
照他们这样的取法,刘承右就成了被天下人歌功颂德的一代明君了。
朱秀低头用力憋住笑,这些朝堂旧臣,没有一个能猜透郭威心思的。
刘承右在兵祸之中惨遭横死,如果取了美谥,叫天下人如何看待这场兵祸动乱?
一众旧臣发表完意见,却发现郭威始终不发一言,大殿之上再度安静下来。
坐在皇陛一侧立柱之下的冯道捋捋白须,老眼微眯笑而不语。
李太后轻声道:“方才众卿给出不少意见,不知郭公中意哪一个?”
郭威笑着揖礼:“诸公所言各有道理,请太后不妨再听听。”
李太后一时间也拿不准郭威的心思,只得颔首应允。
王峻眼珠滴熘熘转了转,站出来道:“官家年中早夭,依臣之见,不如取字‘悼’谥!年中早夭曰悼!”
郭威看他一眼,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王峻倍感振奋,认为自己猜中了郭威的心思。
宰相苏禹圭一直没有说话,却不忘留意郭威的反应。
此刻见到郭威有所表示,心思急转,忙拱手道:“臣建议取字‘殇’谥!短折不成曰殇!”
窦贞固立马跟进:“臣觉得取字‘愍’谥!在国逢骨曰愍!”
“臣建议取‘厉’谥!扶邪违正曰厉!”
“臣建议取字‘哀’!恭仁短折曰哀!”
“臣建议取字‘荒’!好乐怠政曰荒!”
当即就有不少朝官紧跟着发表意见,给出的谥号一个比一个恶。
朱秀踮起脚尖往前望,那些建议取恶谥号的人里,有不少都是刚才跟风给出美谥的朝官。
他们眼看郭威对于美谥没有反应,就反过来给出些恶谥,揣度郭威心里想贬低刘承右的意思。
这些人也不想想,郭威已经表态会以天子之礼厚葬刘承右,又怎么会在谥号上贬损他?
朱秀心里颇为感慨,这就是朝廷众生相。
刘承右尸骨未寒,他的旧臣们已经在抓破头地讨好郭威了。
端坐御位之上的李太后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她对这帮墙头草、随风倒的旧臣们彻底死心,何谓世态炎凉,今日总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有些朝官给出的谥号实在太过难听,照这样的取法,刘承右又成了比肩桀纣的残暴昏君。
郭威都有些听不下去了,黑重的眉头皱了皱。
当即群情汹汹的议论声就息弱了不少,一众人心里打鼓,不知道郭威究竟中意怎样的谥号。
魏仁浦走出两步,站在大殿正中,稽首道:“启禀太后,微臣建议取字‘隐’谥!陷拂不成曰隐、见美坚长曰隐、不尸其位曰隐、不明误国曰隐!”
郭威侧目望去,含笑点头。
冯道颤巍巍站起身:“老夫赞同魏学士此言,‘隐’之一字最适合不过!”
苏禹圭、窦贞固相视一眼,赶紧各自在心里琢磨,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郭威想要的谥号。
既不褒扬,也不明显含有贬损之意。
对于官家之死,既不同情也不讥讽。
隐之一字,完美概括了郭威的复杂心思。
“魏学士所言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一众朝官彷佛得到暗示般,争相表态,很快,万岁殿里的众臣几乎都赞同为官家取谥号“隐”!
郭威澹澹地道:“臣建议就按魏仁浦之言,为先帝取谥号‘隐帝’!”
李太后目光复杂,从一个隐字,她能隐隐觉察到郭威心中存留的恨意。
“隐”谥算是一个中谥,表面听起来不褒不贬,但用在此刻环境下,其实还是偏向于贬损。
无防盗
甚至有隐喻刘承右帝位不正的用意在其中。
李太后叹道:“就依众卿之见,定谥号为‘隐帝’吧!”
“太后英明!”
大殿内响起有气无力地山呼声。
朱秀跟随众臣行礼完毕,起身时朝魏仁浦看去。
也不知在为刘承右取谥号这件事上,魏仁浦有没有跟郭威提前商量过。
若是没有,魏仁浦能想到隐字,那可真是把郭威的心思看透。
定下谥号,李太后又在郭威的建议下,任命宰相苏禹圭、太子太师窦贞固为先帝办理国丧事宜。
刘承右的谥号、陵寝等一应事务讨论完毕,接下来就该进入今日朝会最重要的议题,有关皇位的继承人选。
所有朝臣都打起精神来,机警地时刻准备聆听。
朱秀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众人神情反应,一边竖起耳朵,听站在前列的大老们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