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张嘴想说什么,朱秀微微摇头示意,赵普又把嘴边的话缩回去。
朱秀知道赵普是想告诉他开封城发生的惨剧,只是现在还没回到邺都,担心张永德知道实情后情绪失控。
堂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朱秀问道:“现如今安国军这里,刘老节帅是如何想的?”
朱秀见赵普愁眉苦脸,猜到安国军一定左右为难,不知是该听从官家旨意,出兵向邺都进发,还是应该表态支持郭威。
朱秀觉得有些奇怪,赵普本人向来崇敬郭威,刘词和郭威也是多年好友,照理说安国军就算不像其他藩镇一样,坚决表态支持邺都,但也不会做出一副对邺都严防死守的架势。
可是如今邢州城兵马调动频繁,封锁了南下邺都的道路,还派兵驻守各处要道,明显是为了防备邺都兵马北上。
刘词难道会听从朝廷的旨意和郭威作对?
赵普忧愁地道:“刘老节帅行事稳重,原本我劝他暂时安抚朝廷使者,表面上答应听从朝廷旨意,但要在暗中派人联络邺都,向郭枢密表明我安国军的为难之处,郭枢密胸宽似海,一定能体谅刘老节帅的处境。”
朱秀点点头:“赵先生的建言乃是务实之道,刘老爷子的家眷毕竟还在开封,不能公开宣布支持邺都。但遵从朝廷旨意出兵邺都更不可取,一来刘老节帅和郭枢密颇有交情,二来以安国军的实力对抗邺都兵马也不现实。”
“朱少郎看得透彻,只可惜刘老节帅受奸人蒙蔽,不愿听我劝告....”赵普满面愁苦。
朱秀皱眉道:“可是有人怂恿刘老节帅出兵与邺都对抗?”
赵普道:“安国军都知兵马使何徽乃是老节帅的亲信大将,此人与聂文进乃是旧识,就是他在一旁怂恿刘老节帅遵从朝廷旨意出兵邺都。”
“何徽?”朱秀皱起眉头。
潘美急吼吼地道:“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刘老爷子莫非是老煳涂了,怎么能帮着鸟朝廷坑害忠良?那什么何徽肯定是得了聂文进暗中许诺,这才极力怂恿刘老节帅与郭大帅作对!
哼~不如我们去见刘老节帅,当面陈说厉害,要是那何徽还敢鬼话连篇,老子一刀剁下他的狗头!”
赵普哭笑不得:“潘将军不可轻举妄动,何徽乃是安国军中大将,本身武艺也不弱,颇有智谋,没有说动刘老节帅之前轻动此人的话,恐怕会让老节帅误以为我们要行兵谏逼宫。老节帅性情刚硬,可不能出此下策。”
朱秀摆摆手笑道:“老潘休得聒噪,咱们还是先去见见刘老节帅再说。至于那何徽....到时候见机行事!”
朱秀朝他挤挤眼,潘美一瞪牛眼,摩挲下巴听出几分意味,嘎嘎奸笑几声。
潘美的话虽然简单粗暴,但却给朱秀提了个醒。
眼下时局纷乱,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避免节外生枝。
蛮横粗暴的手段许多时候往往是解决麻烦最快速的方法。
当即,朱秀带着潘美和张永德,跟随赵普去拜见刘词。
安国军节度府官署内,朱秀见到了这位声名赫赫的老将军。
刘词年届六十,雪白的长髯飘飘,满头银发束得齐整,穿一身青袍端坐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赵普简单介绍朱秀几人的身份,刘词笑眯眯地邀请他们入座,捋须道:“原来你就是造出黑火雷的少年奇才,今日一见当真仪表不凡,难怪能得史匡威看重。朝廷放跑了你这样一位大才,当真是可惜啊~”
朱秀拱手道:“在下造黑火雷只为守土安民,护我百姓疆土免遭契丹人肆虐,绝不为升官发财!”
刘词满目赞赏地笑道:“说得好,当真是一位有志青年!”
刘词看看张永德,话锋一转问道:“不知你们今日前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赵普本不想把话说得透彻直白,还想委婉一些,朱秀抢先一步拱手道:“不瞒老将军,在下今日前来,专为救老将军一家老小的性命!”
刘词笑容一僵,皱起眉头,满脸不悦。
赵普心中咯噔一下,苦笑不已,没想到朱秀来了个开门见山。
“老夫家小皆在开封,我本人则坐镇这邢州,麾下数万强兵,谁能害老夫性命?朱少郎休要故弄玄虚,夸大其词!”
刘词捋捋白须,澹澹地说道。
朱秀起身揖礼,声音洪亮地道:“老将军此言差矣!”
踱了两步,不理会刘词目光冷沉地盯着他,朱秀朗声道:“老将军大祸临头尚且不自知,在下着实替老将军感到惋惜!”
刘词似笑非笑:“你且说来听听!”
朱秀指了指天:“老将军岂不见这天黯澹无光,大好的河山眼看就要落入契丹人之手!
开封广政殿之变震惊天下,官家昏聩,听信李业、聂文进等小人谗言残害忠良,短短两日之内捕杀千余无辜之人,把开封城变作一片修罗屠场,这是何等腐朽、黑暗的朝廷才能干出的暴行?”
朱秀满脸悲愤,神情颇为激动:“老将军历仕梁、唐、晋、汉四代王朝,可曾见过哪朝君王如当今官家一般愚昧残暴?悍然发动兵变诛灭开国功臣,连呱呱坠地的婴孩和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不放过,满门家小皆遭屠戮!此等暴行更甚于桀、纣之君!”
朱秀愤慨不已,厉声道:“此等暴行人神共愤!天命神器如果让这样一群暴徒把持,那必将是天下百姓的不幸!刘老将军如果继续效忠这样的朝廷,无疑是助纣为虐!”
刘词讶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年轻人倒是有种,公然谴责官家和朝廷,反意昭然若揭!
“郭公何错之有?天雄军将士何错之有?这般不仁不义、乌烟瘴气的朝廷,如何值得老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为其效忠?”
朱秀长揖一礼,继续侃侃道:“老将军若听昏君旨意出兵邺都,必将引发河北动荡!河北若乱,契丹人必定南下,到时候内有战乱,外有贼寇,江山社稷再度面临倾覆的险境!
河北安危关乎天下,天下安危便在老将军一念之间,请老将军叁思,万事以大局为重!”
刘词捻须的手一动不动,白眉紧皱一言不发,陷入沉默。
朱秀叹道:“若因老将军之故陷河北于战火之中,老将军如何面对河北百姓?老将军乃是大名府人士,又该如何面对家乡父老?连河北百姓都知道郭公冤枉,为何老将军却要听信昏君之言?
老将军若出兵邺都,必将是玉石俱焚的局面!生不能保全家小,死不能全忠义之名,如何能够瞑目?”
“这....”刘词听得眼皮子直跳,朱秀的话句句诛心,让人冷汗涔涔。
但不可否认的是,朱秀说的确实在理。
安国军的动向关系到河北安危,契丹人若嗅到风声,难保不会大军南下。
到时候河北重燃战火,百姓惨遭外族蹂躏,骂名还不是他一个人背了?
刘词悚然惊醒,刚要说话,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厅室外传来:“老帅万万不可听郭威说客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