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以来,开封的天气诡异得厉害。
明明风雪止歇,天空晴朗无云,可是都城上空却弥漫着一层灰雾,阳光无法透射,抬头望去,太阳雾蒙蒙一片, 看久了令人觉得头昏脑胀。
夜里阴风怒号,犹如鬼啸,平素里昼夜喧嚣的南北两市,这几日却冷冷清清,天色刚擦黑,不少店铺、商贩便忙着收摊回家, 不敢多作逗留。
南北两市的街心广场上,上百具身穿官服的尸体已经被拉走,却留下大片乌黑的血迹难以清除。
血腥气夹杂腐臭气弥漫在空气中,多日以来不曾消散。
那些品级有高有低的京官们,平时都是开封百姓难以接触的人物,前两日却被板车拉着,像倾倒垃圾一般扔在市场街心广场中央。
这是对待罪大恶极的犯人的一种惩罚,将其尸体暴于城内最繁华的地段,然后拉到城外扔在荒野里,不准任何人收殓。
生前枭首,死后暴尸,无法安葬,魂魄不得安宁,这是对一个人生前生后最极致的侮辱。
显赫的权贵们一夜之间满门被屠,暴尸在南北两市的只是少部分,绝大部分处死之后直接运到城外草草掩埋。
开封城上一次同时死掉这么多人,还是在三年前契丹人攻城时。
而这一次,却是朝廷内部动荡。
即便开封府已经满城张贴安民告示, 把史弘肇、杨邠、王章三大逆犯的罪行公之于众, 但在百姓间还是引起不小的非议。
首先对于三大重臣逆犯的罪名, 就有许多不同的声音。
毕竟三人从未有过什么明显的谋逆举动, 朝廷下旨一次性处死这么多人,抄家灭族,弄得满城人心惶惶,那些妇孺哭嚎声听得人毛骨悚然,天象又是如此诡异,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那些弥漫在城池上空的灰色雾霾,难道正是冤魂凝聚所致?
史弘肇平时出行阵仗不小,开封城几处权贵汇集的街市馆舍,都有他嚣张跋扈的传闻。
都城百姓们知道他是个权势熏天的大人物,脾气有些硬臭,自诩武将轻视文人。
但也仅限于此,毕竟史弘肇没有干过欺压良善、鱼肉百姓的恶事。
相反,史弘肇与出身寒微的发妻严氏的深厚感情,还被伶官和一帮梨园子弟编成歌谣,传唱颇广。
开封百姓朴实地认为,一个能够在飞黄腾达之后,与发妻恩爱有加,不离不弃的人, 再坏也坏不到哪里。
突然被朝廷钦定为逆犯,满门老小, 一干亲朋友人,几百口人,说杀就杀,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实在有些荒唐。
知情不知情的,都在私底下为三人叫屈。
只不过连日来禁军四处出动,抓捕了许多为三人喊冤的官员,满城百姓看在眼里,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话。
可今日,一件更加耸人听闻的事情迅速在开封城里流传开。
位于右掖门西南面,横街大道北侧,启圣院隔壁的司徒府,被禁军突然间猛攻,喊杀声传遍大半条街道。
大批禁军封锁街道,不许任何人接近。
这座司徒府在开封可谓人尽皆知,稍加打听就知道具体位置所在。
一来,这座府邸原来是梁太祖朱温的旧邸,因为占地面积太大,还有许多逾制建筑,朱梁灭亡后被分为几部分,被历代皇帝赏赐给元老重臣。
二来,如今这座宅邸的主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枢密使、检校司徒郭威。
满城百姓都知道,郭威父子领兵坐镇邺都,防备契丹人南侵,可是他在京中的府邸却被禁军围攻,这又是何道理?
可惜无人敢过问,敢过问的人大多被打成逆党处死,尸体扔在城外野地。
随着偌大的司徒府传出妇孺的哭喊声,开封城上空的阴霾更添几分浓重....
内城崇明门西侧的赵府,府门紧闭,内里却不时传出争吵声。
赵匡胤身穿黑袍,腰悬朴刀,手提一杆白蜡枪,纠集了一帮城外赵家田庄的庄丁,想要出府赶到司徒府救人,被赵匡义死死拦住。
“你给我让开!”赵匡胤一手提枪,一手握刀,厉声怒喝。
赵匡义张开双臂,硬挺着脖子拦在他身前,大声道:“今日大哥若想出府,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混账小子!当我奈何不了你?!”
赵匡胤大怒,白蜡枪扔给一名庄丁,大手一抓揪住赵匡义的衣领,稍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提在半空。
赵匡义脚尖垫地,奋力挣扎扭脱不开,涨红着脸,鼻翼两侧的雀斑和青春痘格外显眼。
“父亲三日没有归家,昨夜托人带信,嘱咐我们紧闭府门,不管发生任何事,不许踏出家门半步,大哥难道要违抗父命不成?”
赵匡义凛然不惧,大声争辩。
赵匡胤气得咬牙:“等父亲回来,我自会辩解,用不着你管!司徒府被禁军围攻,危在旦夕,郭枢密和柴帅一家老小皆在府上,去晚了只怕有性命危险!你赶紧给我滚开!”
赵匡胤用力推开他,赵匡义吃不住力,身子朝后仰倒,眼看就要后脑勺砸地,赵匡胤又急忙跨前一步拉住。
赵匡义顺势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急得直跺脚:“大哥好糊涂!史弘肇杨邠等人满门被杀,明摆着皇帝要宁杀错不放过,郭威一家在劫难逃,你去又有何用?
皇帝三日前在广政殿召集群臣,又把禁军将领全都叫到酸枣门瓮城之内,就是怕消息走漏激起兵变!
等到史弘肇几人被杀,京官们才被放出宫,但扣押在瓮城之内的大批禁军将领却还是不能离开,明摆着就是要等诛灭郭威一家后才能离开!
大哥如果这个时候露面,插手司徒府的事,一旦被人察觉,父亲只怕就回不来了!我赵家也会落得个满门斩首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