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八个字,徐铉做出了一生中最疯狂的决定。
是这八个字,把他带到数千里之外的泾州,这个原本他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徐铉默默地凝望着,不知不觉地潸然泪下。
朱秀咧咧嘴,徐铉这些复杂的心路历程他可就猜不透了。
“文人果然矫情啊~”朱秀在心里感慨。
“让褚少郎见笑了,寻觅《雪赋》作者许久,如今一切水落石出,感喟的同时难免怅然若失....”徐铉自嘲一笑,擦拭眼角。
“....无妨,徐先生可以多哭一会....”
招呼徐铉坐下,朱秀端茶倒水甚是热情。
“彰义军此番北上抗击定难军,一场大胜提振人心,可是徐某担心,党项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度南下侵犯?”徐铉喝口茶担忧道。
朱秀道:“此事我听少使君议论过,他和史节帅都认为,李彝殷忌惮于儿子生死,绝不敢再出兵挑衅。”
徐铉忙道:“对了,某正想问,李彝殷之子李光睿,史节帅和少使君想如何处置?他可是他烫手山芋,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先生不必担心,李光睿罪有应得,先让他好好干一段时间苦活,等和李彝殷把价钱商量妥了,再放人不迟。”朱秀漫不经心。
徐铉震惊了,听这口气,是想用李光睿狠狠讹一笔?
“某听闻,李彝殷豺狼心性,残暴凶狠,党项人能征善战,骁勇无敌,此举....会不会惹恼了他?”
“惹恼了他又能如何?别人怕他定难军,我彰义军可不怕!”
朱秀一副激昂热血青年的样子,“原州罗山口的归夏墓便是建给党项人看的,如果他们还不识趣,还敢再三挑衅,来多少,我彰义军就给他埋多少!敢战、能战方能止战!一味退让,只会让敌人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徐铉苦笑道:“话虽如此,但定难军百年经营,在河套之地根深蒂固,连历代中原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施以怀柔笼络之策,某担心闹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彰义军。”
朱秀笑道:“这一点先生大可放心,李彝殷再跳脚,也不敢公然率领大军南下。党项人的确骁勇,但他们的族群在人数上不占优,别看现在占据五州之地,以党项人的体量来说,已是他们能够掌控的极限。
党项人的核心利益不在泾原,他们想要稳住阵脚,一来要讨好北方强邻契丹人,二来要与中原朝廷保持明面上的和平,为此党项李氏不惜称臣纳贡,三来还要防备西面吐蕃、回鹘骚扰,四还要警惕治下的汉民、吐蕃人、羌人、沙陀人作乱。
党项部族原本落后原始,长久以来还是氏族家长制度,学习中原汉家礼制没多长时间,在政治、军事、商贸各方面还处于学习摸索阶段。
李彝殷可不傻,五州地盘足够党项人消化好长一段时间,若是再扩张,开封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周边藩镇也会视他为敌,治下百姓生活艰难,内乱外战一起爆发,到时候连祖宗留下的老本都守不住....”
一通分析,听得徐铉频频点头。
他久居江南,从未跟党项人打过交道,对这个偏居河套,却能屹立百年不倒的新兴势力非常感兴趣。
“呵呵,这些都是学生从少使君口中听来的,长了不少见识....”朱秀喝口茶,总结性地说了一句。
“少使君人不可貌相,竟然有如此长远的目光,当真厉害!”
徐铉满心佩服,努力克服形象差距造成的违和感,把史向文的形象和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少使君模样生硬地重叠在一块。
朱秀又详细介绍了一下原州战事的经过,徐铉听得极为仔细。
将来如果有机会跟党项人打交道,这些可都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徐先生何时启程回农垦镇?”朱秀问道。
“两日后吧,今日拜见完少使君,明日再去县衙拜见温县令,还要和裴支使、宋判官等人见见面,商讨公务....”徐铉笑道。
“农垦镇是泾州的粮食生产基地,徐先生切记,一切的工作重心都要围绕粮食这个终极目标展开,不论如何,都要确保粮食生产的安稳。”朱秀郑重道。
徐铉有些奇怪,褚少郎这口气,听着像是在教他做事,有些上级指导下级的错觉。
“褚少郎放心,徐某明白。”
顿了顿,徐铉看看书房门外,轻声道:“还有一事,请褚少郎帮忙留意,陶文举近来可有异相。
实不相瞒,徐某在农垦镇时,经常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探,时刻注意我的一举一动,某担心,陶文举收了钱财,却出尔反尔,欲图对我和李嘉不利!”
徐铉摇摇头隐忧不已,朱秀干咳一声,略显尴尬地端起茶盏饮了口。
严平这家伙,让他派几个人盯紧徐铉,一来为保护他,二来也怕他想方设法与南边联系。
也不知道严平究竟撒出去多少人手,弄得徐铉神经兮兮....
难怪这厮经常抱怨,拨给藏锋营的活动经费不够用,如此浪费人手,就算再多的钱也不够他花销。
朱秀心里把严平臭骂了一顿,打算等会就叫他回来,好好训斥一番,以节省开销、精简人手为整顿目的。
“徐先生放心,陶文举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先生不利,况且先生是我们介绍的,看在这层面子上,他也不会拿先生怎么样....”朱秀安慰道。
徐铉苦涩地叹口气,褚少郎和褚掌柜可不知道他和李从嘉的真实身份。
陶文举以此作为要挟,他们才不得不忍气吞声。
“希望徐彪快些来,平安带走安定郡王....”徐铉在心里默默祝祷。
至于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农垦镇是一片广阔天地,他觉得自己能够大有作为。
俩人各怀心思,又叙谈了小片刻,朱秀送他出府。
一路往府门而去。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尾随,目光始终落在徐铉身上。
曹吏苏贞常躲在廊道拐角处,亲眼看着朱秀送走徐铉。
“太像了....简直太像了!”苏贞常远远看着徐铉坐上马车,神情震惊又怀疑。
“难道之前有关江南的传闻是真的?如果真是那样....”
苏贞常阴沉的目光飘忽不定,悄无声息地缩回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