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晋川盐厂。
焦继勋率领二百轻骑赶到,不顾天色黄昏和一路奔波,饶有兴致的四处参观。
许兴思嘴上喊着累,两腿却实诚地迈开,屁颠颠跟在一旁。
朱秀自然充当起讲解员的角色。
当进到一座盐仓,看到堆放满当当,犹如小山般的盐包时,焦继勋脸色微变,许兴思更是张大嘴巴,满脸震撼。
盐厂里充斥一股特殊的气味,有些像硝石气息,身为都盐使,许兴思常年跟食盐转运打交道,对这种气味很熟悉。
对于他而言,这也是金钱的气味。
许兴思爬上人字梯,在码放两丈多高的盐包中间位置,随意挑选一只麻袋,手指从绑口处粗鲁地捅进去,用力搅了搅,然后拔出塞嘴里,贪婪shǔn xī ,齁咸齁咸的滋味让他双肩耸动,神情满足陶醉至极。
焦继勋比他斯文许多,随手在几只麻袋上抹了抹,先是轻嗅,而后蜻蜓点水似的轻舔掌心,纯正的咸味让他不自觉地点点头。
“这座仓房,存盐多少?”焦继勋拍打一只结实的麻袋问道。
朱秀笑道:“满仓一万五千斤左右。”
焦继勋赞叹:“不错,不错。”
朱秀又笑道:“同等规模的仓房,还有五座。”
焦继勋深吸口气,呼吸都变得浓重了几分:“难怪能惊动官家,史节帅,好大的手笔!”
许兴思身子一哆嗦,差点从人字梯上摔下,幸亏焦继勋的两名贴身卫士搀了他一把。
朱秀撇撇嘴,怎么不摔死这厮。
“六、六座盐仓...都、都是满的?”许兴思双眼瞪大,眼瞳四周散布血丝,像一只饿急眼的野狗。
“满的。”朱秀笑了笑,“此地地势低洼,湿气较重,我本打算在北面地势较高处,再兴建几座规模更大的仓房,只可惜....”
朱秀摊摊手,意思很明显,你们这些家伙的到来,打乱了计划。
“九、九万斤!”许兴思舔舔干燥的唇,眼珠打转,心里甚至已经计算出,如果这九万斤屯盐由他负责转运,能从中捞到多少好处。
焦继勋道:“再带我去看看采盐制盐的作坊。”
朱秀笑道:“当然可以,焦帅、许都使,请!~”
站在半坡上,下方是乱糟糟的采挖岩盐石现场,大小不一的岩石块遍地都是,铁锹、镐头、篾筐、挑篮、背篓、推车散落各处。
几间作坊按照工艺流程依次分布在三四里长的河谷地里,可惜现在,整座盐厂不见一个工人,各间作坊空荡荡,工艺图纸、流程说明、几种用来过滤溶液的特殊工具,全都被集中起来,一把大火烧的干净,变成了各间作坊前的一堆黑灰。
焦继勋和许兴思走近每一间作坊查看,朱秀也为他们详细解释每一间作坊的用途。
从采挖岩盐石,到最后一步晾晒析出盐晶,中间所有的流程工艺,都由朱秀口述表达,遇上抽象不懂的,就连比带划一顿解释。
反正,怎么讲解都可以,就是见不到任何实物,更别提具体操作流程。
许兴思忍不住道:“你找几个娴熟盐工来演示一遍,不就行了?”
朱秀笑道:“兵荒马乱的,工人们全都遣散了。”
“那将你说的那些工具、器物摆出来,你再按流程讲一遍!如此干说,凭空想象,我们如何了解?”许兴思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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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指着几堆烧的焦黑的废渣,笑呵呵地道:“全都烧了,一件不留。”
许兴思一愣,气得跳脚:“你、你分明是故意的!”
“是。”朱秀坦然承认。
许兴思痛心疾首地将指头怼到朱秀鼻子前,欲骂无言。
焦继勋道:“石盐脱毒法乃是盐监绝密技法,向来只有少量受朝廷指派的盐户才懂得,你是从何处学来?”
朱秀朝东北面拱拱手:“自然是承自恩师。”
焦继勋皱眉,紧盯他,显然有所怀疑。
朱秀神情自若,心里丝毫不慌。
这个借口连柴荣都骗了,还怕骗不到你焦继勋?
反正檀州远在幽燕,又是在契丹人的掌控下,不怕你们跑去求证。
许兴思气急败坏道:“本官这就派人回长安,请王都监划拨盐户进驻阳晋川!”
朱秀傲然道:“盐监所掌握的石盐脱毒法,工艺粗糙流程简单,就算将阳晋川交给盐监打理,也生产不出上好的泾州白盐,顶多能产出些散盐粗盐。在下敢说,泾州白盐,品质冠绝天下,仅此一家!”
许兴思被噎得无言以对,气恼不已地甩袖子直跺脚。
身为都盐使,他对各处重要盐池所产的盐品质如何了如指掌,更知道哪些盐价格高昂,专门供给朝廷和达官显贵之用,哪些盐品质较差,价格低廉,走量供应民间。
而泾州白盐,的确是他见过品质最佳的食盐,色泽口味甚至超过专供御贡的解州盐!
“你竟然将此等白盐供给庶民,还、还不赚一分钱....”许兴思捂紧心口,一想到白花花的好盐,被乡民们一麻袋一麻袋地扛回家,他就只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些上好白盐,应该抬高价码,卖到长安、洛阳、开封去,要是过了江卖到南边,还能赚的更多。
朱秀将几万斤的白盐不要钱地发放给百姓,在许兴思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朱秀不以为然道:“阳晋川的盐是泾州百姓所产,百姓受盐价虚高之苦多年,对他们有所补偿也是应该。”
许兴思唉声叹气,摇头直呼:“荒谬~”
焦继勋淡淡道:“你想凭借这座盐厂,保住史匡威节度使之位?”
朱秀笑得有几分揶揄:“焦帅英明。薛家开出的条件,也无外乎如此。否则焦帅岂会率军而来?”
焦继勋微笑道:“本帅此行,一为奉诏命不得不来,二是为吊唁薛老太爷。”
顺便看看能不能捞个几百万斤盐,朱秀在心里为他补充了一句,竖起一对中指。
许兴思急赤白脸地道:“要是史匡威愿将盐厂上交盐监,由盐监统一管辖,本官可以请王都监上表,为史匡威说情,私设盐厂一事,也就不复存在了。”
朱秀眨眨眼,没有吭声,偷瞟焦继勋。
果然,焦继勋不经意地皱下眉头,语气稍冷:“许都使难道忘了,本帅身兼京兆府尹,又加侍中衔,按制,京兆之地的盐铁转运,本帅有权过问。圣旨令本帅前来泾州处置此事,何须再报给王都监?”
许兴思拱拱手,利益当头,也顾不上得不得罪,打着官腔道:“焦帅此言差矣!焦帅本职还是统领凤翔军,署理藩镇事务,京兆府的事只是挂名而已。王都监身为京兆盐铁转运使,关中之地的盐政理当由王都监主掌。”
焦继勋面色愈冷:“旨意写明,此番入泾州,以本帅为主,许都使为辅,一应事务,该由本帅决意!”
许兴思急了,硬挺脖子道:“朝廷设置盐监,单列管理,不受地方藩镇官员干涉,理应上报总掌盐铁之务的王都监!”
两人围绕盐厂归属产生争执,各执一词毫不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