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节度府,天色已大亮。
明明天空蔚蓝如洗,和煦春阳照射进节度府,朱秀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反而遍体生寒。
府中气氛凝滞,令人倍感沉重压抑。
连平时最活泼欢快的史灵雁,也乖巧老实地坐在一旁,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圆溜溜的眼睛,看看爹爹,又看看朱秀。
在他们赶回牙城前,外城传来消息,守卫西门的一都人马,擅自打开城门出逃。
紧接着,军粮被烧,牙军即将无粮可吃的消息迅速蔓延开,在外城牙兵中引起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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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匡威紧急调拨牙城兵马,换防东西两座城门,又传令魏虎,让他率人整肃外城牙兵军纪,安抚军心不可生乱。
史匡威回府第一件事,就是令人为他披甲束带。
“这就是为何之前,我一直不敢轻动薛家的原因....”
老史语气冷肃,两名亲兵前后为他绑缚胸甲。
“在彰义军,薛家的影响无处不在。牙军三千五百人马,其中两千是我史家世代部曲,即便节度府穷得揭不开锅,也不能让这两千人饿肚子....”
“问题出在另外一千五百人身上。”史匡威直面朱秀,张开双臂,任由亲兵为他扎紧腰带。
老史黑脸凝重:“这支兵马都是沙场老卒,战力不俗,归属牙军麾下,受节度府调遣,可他们的钱粮供应,却是一直由薛家负责。如此一来,连我也很难分辨清,哪些人与薛家勾结较深....”
朱秀点点头,牵一发而动全身,薛家的影响力和暗中楔入牙军的钉子,如今显现出威力。
“安定城不能乱,如今唯有尽快稳定军心,而后....”
老史顿了顿,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低喝:“发兵折墌城,生擒薛氏兄弟!”
朱秀深吸口气:“我明白了。”
老史的想法没有错,薛家二人逃出安定,躲进折墌城,想要依仗城里的牙外军与节度府对峙,拖延时间直到焦继勋率领凤翔军赶到。
只有尽快攻破折墌城,捉住薛修明和薛修亮,才能避免彰义军爆发更大的动乱。
史匡威戴上虎头兜鍪,努力挺起胸膛,可朱秀还是察觉到,他的脊背有些弯驼,那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焦继勋到了何处?”老史问道。
朱秀忙道:“三日前有消息送来,说是已过鹑觚。”
史匡威黑脸沉沉:“三日,差不多快到安定了....”
“朱秀~”
史匡威忽地一只手搭在他肩头,极其罕见地用全名叫他。
朱秀咽咽唾沫,嘴角扯了扯:“有事说事,可别玩什么托孤的把戏....”
老史恶狠狠瞪他,不轻不重在他脑门拍了下:“兔崽子敢咒老子早死?”
朱秀摸摸脑门,偷瞟一眼史灵雁,干笑道:“不是最好,你这家伙不是好人,没那么短命,起码活个一千年....”
“...小混蛋又拐着弯骂老子!”史匡威气得吹胡子瞪眼,揽住朱秀肩头,朝满脸懵懂的闺女笑了笑,将朱秀拉到一旁。
“朱小子,咱俩也算过命的交情,这一次,是彰义军和我史家的劫难,逃不了也躲不开,史家和薛家,终究会走到这步田地....”
老史语气深沉,又道:“老子这辈子,从明宗皇帝算起,也算见过五六个天子了,王侯将相就更不知几何。一晃眼几十年过去,这些家伙死的死,老的老,有的身死族灭,血脉断绝,有的称王称尊一时尊荣无限,到头来孑然一身客死他乡....
老子运气好啊,当年头上挨这一刀没死,活蹦乱跳到现在,早就够本了。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保住彰义镇,保住史家的基业....”
史匡威沉默片刻,拍拍朱秀的肩:“可这一次,也不知老子命够不够硬,能不能抗得过去!”
朱秀想要说话安慰他两句,老史摆手道:“你听我说,焦继勋率军入境,手上肯定捏了咱们的把柄,想要糊弄过去不容易。
万一...万一事不可违,切莫做无用之争,找到关铁石,命他召集踏山都旧部,护送你和文儿雁儿,离开彰义吧....今后他们二人,还要劳烦你照顾!”
史匡威说着,竟朝他抱拳鞠身。
朱秀侧身避过,没好气地道:“都说了别搞什么托孤的把戏!自己的闺女儿子,自己照顾!你老史什么大风浪没见过,岂会绊倒在薛家这块小石头上?”
史匡威咧嘴,黑脸直笑:“我终究是老了啊....”
朱秀瞥他一眼,从未觉得这黑厮脸上的褶子有如此多,如此深,像田亩间纵横交错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