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匡威说话声有些发颤,眼圈泛红,砂钵大的拳头死死攥紧。
“军中吃粮、百姓吃粮,还得拿出大部分换盐,再多的粮食也经不起折腾!去年到现在,上缴朝廷的赋税老子全部扣下,自己都不够吃,还缴个屁!京兆盐池监得了朝廷命令,不给彰义军赊欠盐款,盐路彻底断绝....
他娘的,现在好了,老子自己产盐,用不着看那群狗盐官的嘴脸,也不用拿自家百姓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去跟那些扒皮鬼换盐!”
老史飞速抹了抹眼角,黑脸直面朱秀,通红眼睛脉脉地道:“朱小子,留下来,让我老史慢慢偿还你的恩情....”
朱秀骇然瞪大眼,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这黑厮抓住,再看看他那双“款款深情”的牛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动手动脚!成何体统!滚~”朱秀羞愤甩脱开,恨不得拿鞋底拍在这厮的黑脸上。
或许是觉得自己演的太过了些,史匡威尬笑几声缩回黑爪,粗声大笑道:“总之,你小子传授制盐法,立下大功,对我彰义军有大恩!我老史和几千个弟兄感激你,留下来,彰义军从此就是你的家!”
朱秀大翻白眼,闹了半天,原来在这儿跟他打感情牌。
“你先别忙着拒绝,跟我上城头看看。”
史匡威黑手一摆,拉着他冲出军帐直奔关城头。
三丈多高的关墙上,朱秀看见了关外的景象。
冬日里,六盘山的风景本是独好的,皑皑白雪覆盖岩土,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细碎的雨雪伴随雾气,缭绕在巍巍群山之间。
可是,当积雪下不时露出几张狰狞残破的死尸面孔时,朱秀就失去了欣赏风景的兴致。
关墙下,彰义军将士和吐蕃番兵的尸体堆积在一块,血水混合着浇筑下的滚水,再经过连日来雨雪的覆盖,竟然冰冻成了一块块冰雕。
冰雕里的死尸形态各异,令人望之毛骨悚然,寒气自心底而生。
有军民将大桶猛火油运出关,准备柴禾焚烧尸体。
时间仓促,死尸太多,山地狭小,无法仔细分辨哪些是自家将士的遗体,只能一把火匆匆烧掉了事。
老史拍打血迹斑斑,冰凉潮湿的墙垛,冲着远处白茫茫的山峦,满脸激昂地吟诵:“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但使....”
憋了半天接不下去,老史黑脸难得的出现一丝赧红:“嘿嘿~但使啥来着,老子忘了!”
朱秀没心情嘲笑他,轻吟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史匡威一拍巴掌:“啊对!就是这两句!老子从小就喜欢杜甫的诗,立志要当卫霍这般名传千古的将军!”
朱秀叹口气,幽幽道:“这首《出塞》是王昌龄写的,称赞的是飞将军李广....”
“呃....”老史慷慨之色戛然顿止,黑脸透红。
气氛一度沉默。
朱秀仰面望天,冰凉的丝丝雨雪落在脸上,铅云满布的天穹令人压抑。
“啪!”
老史重重一掌拍在垛墙上,豪迈道:“来吧!加入彰义军!做一个立志报国的大好男儿!以你的才干,必将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大展拳脚!”
朱秀斜他一眼,吸吸鼻子,裹紧身上的羊皮袄,两手拢袖,默默转身往城下走去。
独留下史匡威张开双臂做拥抱天地的豪迈姿态,冬风吹来,显得有些凄凉。
老史慢慢放下手,激昂的神情变成落寞的苦笑,挺直的脊背驼下去几分,寸头上一层白发越发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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