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宣曜门到东华门,十里出头的街道两侧,大部分的警戒任务都给了靖安民麾下的郝端和马豹二将负责。郭宁所部都聚集到了东华门和宣华门间的小型瓮城。
韩煊带着一些军官,正在拣选俘虏,从中紧急挑选人手补充到jūn_duì 里。但也并不多要人,大致保持俘虏和老卒一半对一半的规模,补充完一队,便派出一队,有的去往拱辰门,有的横贯宫城,去往西华门和大安门。
待出发的将士们一撮一撮地聚集着,有人忙着整理缴获来的甲胄和刀枪,把几件不必统一处理的副武器,比如铁锤、短刀、手斧之类挑拣过,直接揣在怀里;有人和同伴吹嘘自家的英勇事迹,说到兴发,拔出腰刀往来比划,却只引来同伴的哄笑。
还有些经历恶战的将士们累极了,或坐或躺着休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和血腥气,城池下方的空地堆了尸体,但将士们并不在乎。
有人干脆枕着尸体,舒服地打着鼾;有人坚持着不睡,解下甲胄,让临时抓来的医生帮忙处理伤口。
那个医生五绺长须,很有几分名医模样,但约莫是少见厮杀,不是专门应对刀伤金创的。眼看那士卒的伤处很是凄惨,失血也很厉害,不禁心惊肉跳,泼洒药粉的手都在抖。
还没包扎完毕,却见伤者的脑袋往下一歪,医生脸都白了,慌忙伸手去探鼻息,确定伤者是睡着了而非死了,才稍稍放心。
郭宁见这情形,只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仔细回忆,原来是承安或者泰和初年,吕函的父亲刚到乌沙堡的时候。记得那是秋天,边塞草木凋零枯萎,前往草原的jūn_duì 撤回堡里,人人带伤,而吕函的父亲也如眼前医生一般手忙脚乱,引得许多人怒斥。
到后来,与北方敌人的作战屡次失败,乌沙堡里的医生们见的死人和残肢断臂越来越多了,也就越来越面不改色。
郭宁笑了两声,觉得自家的眼皮也往下耷拉,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犯困。
他也极度疲惫了。自那一日在平虏砦暴起发难,他率军东奔西走,多次亲身冲突敌阵,格杀敌军不下数十,虽然侥幸没有受重伤,但体力实已完全衰竭。同时,他作为全军统帅,作为这场大胆行动的发起者和执行者,也承担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精神压力。
到这时候,终于大局已定;人一旦放松下来,就有些坚持不住。
中都城远近各处,仍有厮杀声此起彼伏。不知是哪里的jūn_duì 忽然冒出来,正在大张旗鼓地清剿乱贼。
身在高处眺望的将士们很是警惕,靖安民还专门调了一队弓手登城,人人都带了从武库中搜罗来的强弓硬弩。
其实不必。
真正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现在还在延续的,只是做戏而已。
中都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物关注这东华门的战斗,此刻胡沙虎的失败已经人尽皆知。
本该掌控朝局的皇帝死了,本来掌控强大武力的左丞完颜纲也死了。
被所有人当作完颜纲麾下一条猛狗的胡沙虎发了疯,咬死了主人,还试图撞翻屋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然后他也死了。
这一来,饭桌周围的吃客们,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桌子虽然有些摇晃,可满桌子的菜还在,谁能去吃?谁配吃?
很多人跃跃欲试,却又不敢行动。因为他们的地位不到,或者不在朝中大佬最亲密的那个圈子里,所以到现在还没法确定,今后饭桌上的规矩,谁说了算。
所以许多人只能把力气花在清缴胡沙虎的余部上头。
至少,胡沙虎肯定是十恶不赦的乱贼。朝堂上无论哪一股势力,先和乱贼切割清楚,才能保证自家以后的说话资格,才能期待自己有拿着小刀,往饭桌上切肉吃的一天。
这样一来,郭宁要等的客人迟迟不到,城里却格外的喧闹了。
当日受皇帝诏令,负责中都城防的,除了武卫军以外,还有大兴府、警巡院、拱卫直、威捷军、侍卫亲军等部。
另外,中都城里本身还有诸多女真贵胄的下属合札猛安、合札谋克,还有中都路兵马都总管府等军事指挥机构。
这么多叠床架屋的衙门官员、这么多兵马将校,在胡沙虎入城的时候没看到几个,这会儿却如雨后春笋,全都冒了出来,个个奋勇异常,杀得胡沙虎的余部哭爹叫娘。
听城楼上的士卒下来禀报,似乎还有某些地方,忠勇将士们之间爆发了内讧,原因是胡沙虎的党羽数量不够多,砍下的脑袋不够分配。
东华门里安静的很,四面八方都在闹腾。
各种各样的嘶吼声越过宫墙,贯入郭宁耳中,那些声音或大喜,或大怒,或尖利,或癫狂,简直如群魔乱舞。纵然郭宁早有预料,也觉得有些晕眩。
他把腰间的武器解下来,铁骨朵横放在身前,金刀扎在地面,然后以手支颐,闭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