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六月二十一日。
晌午过后,江夏的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
后世九八年大洪灾,长江中下游连续下了三个月的暴雨。
襄樊之战虽然没有记载下了多久,但能够让汉水暴涨二十多米,想必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不过今年的雨其实远远比不上九八年洪灾和襄樊之战,从五月中旬到六月底,持续时间也就一个多月。
所以虽说长江现在也涨水,可还没有夸张到淹没整个中下游的地步,只是水位涨了两三丈,沿途的城池倒还算安全。
柴桑县,后世的九江市市区,此时叫做九江亭,由王莽时期命名。
此刻的九江亭西面,柴桑县的正北面,后世的八里湖,湖面上浩浩荡荡停了数百艘船只。
不止是八里湖,还有赛湖、东湖乃至于赤湖上现在到处都有江夏水军的大船。
当时八里湖与彭蠡泽连接在一起,包括周边的赛湖、东湖、赤湖以及北面的龙感湖、大官湖、太白湖、黄湖,都是彭蠡泽的一部分。
而南面的赤湖、八里湖、赛湖等地是长江冲刷出来的一片沼泽湖泊,周围森林茂密,背靠大山,因此就成为了一处天然避风港,用来当做码头。
就跟朱元璋和陈友谅曾经在这一片发生过水战一样,作为湖北与江西之间最重要的连接通道,此地拥有极高的重要性。
天空还在下着小雨,柴桑城的城门就已经打开,城外的黄泥地道路上坑坑洼洼,满是黄色的积水。
成群结队的士兵缓缓走出来,沿着道路边缘或者遇到水坑就跳过去,实在没办法跳过去的,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洼,尽量捡能走的地方走。
由于没有想到会下那么久的雨,黄祖军中的蓑衣准备严重不足,除了将领以外,就只有中下级军官能分到一件蓑衣,普通士兵要么就只能拿块木板遮雨,要么就干脆淋雨。
这对于军心和士气来说,也是一个很大打击。
此刻黄祖骑在马上,穿梭蓑衣,在诸多亲卫的簇拥下缓缓向着江边走去,他其实是个性格比较粗暴的人,而且颇为固执己见,很不愿意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历史上刘表就利用黄祖的性格特点,借刀杀人,让黄祖帮他除掉了自己讨厌的祢衡。
但黄祖是粗暴固执,不代表他蠢。
作为能力还在张允蔡瑁之上的水军将领,他很清楚,沈晨在信中说得是对的。
由于连日暴雨,导致粮道被断,军心和士气都下跌得厉害,这个时候江东如果趁机来攻打的话,必然会让他陷入非常难堪的境地。
所以对于沈晨的建议,他的选择是采纳。
东北方的八里湖方向,驻扎于九江亭的苏飞已经登船,他领了五千人,大小船只近百艘,各类艨艟斗舰二三十艘,往北驶向了长江。
黄祖看着远处狂风呼啸,浪潮滚动的彭蠡泽,江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苏飞的队伍向着河对岸的黄梅亭方向驶去。
“上船!”
他一声令下,两万余荆州水师便缓缓开始登舰上船。
波涛翻滚的彭蠡泽此时就像是汪洋大海,因为暴雨冲刷了上游的泥沙,湖水和江水混杂在一起,变得无比浑浊。
在苏飞的船队离开了约半个时辰之后,江夏水师的主力便也开始扬帆起航,向着北岸的方向而去。
船队进入了长江,瞬间就能够感觉到与在八里湖中的不同。
八里湖是被冲刷出来的一个u型港,水流冲进来后会平缓许多,可进入长江之后,上游江水滚滚流淌,又是汛潮,船只颠簸涌动,艰难行驶在江面上。
黄祖站在江头观望,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长江下游,浩瀚彭蠡泽的东面,淡淡的雾色当中,隐约出现了一些小黑影。
彭蠡泽的视野宛如大海,天气虽然阴沉,可雾气非常稀薄,并不是特别妨碍视野。
他能够看到那些小黑影,但实际上那些黑影距离他们可能有好几公里,行驶过来的话,至少也得半个时辰以上了,倒也并不用担心。
船队依旧顶着风浪航行在江面上。
汉朝的彭蠡泽不仅仅是囊括了龙感湖,同时还囊括了后世湖北省黄梅县南面的孔垅镇、新开镇一带,这片地方当时还在彭蠡泽里泡着,要到南宋时期才会变成陆地。
所以如果黄祖要北上往寻阳去的话,那么他至少还得航行二十多公里。而不去寻阳的话,就要逆流长江六七十公里到下雉县。
因此去寻阳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不过汉代的寻阳县并非后世的黄梅县,而是在黄梅县的东南,武穴市的东北,大概在后世武学北站一带,靠近太白湖。
此时此刻,沈晨和刘琦也已经到了寻阳县。
寻阳和柴桑都是进攻江东的桥头堡,区别在于寻阳在长江以北,可以威胁到扬州的庐江郡和九江郡,而柴桑在长江以南,是能威胁到扬州腹地丹阳、吴郡的关键地点。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放弃柴桑的话,其实会让江东很是缓一口气。
只是对于黄祖来说,只要他的大军还在,他就有自信再把江东水师从彭蠡泽赶回长江下游去,因此哪怕失去柴桑这个重要战略要地,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将军,那些船好像是咱们的船。”
船只航行到了一半,地理上差不多是在后世孔垅镇一带的时候,副将陈生远眺彭蠡泽上的船只,向黄祖报告。
黄祖沉声道:“应该是苏飞的船队,我让他们去黄梅亭把守住彭蠡入江口,看样子是江东水军打过来了,沈晨说得没错,江东水军也料到了我们会退军,必然会过来拦截。”
陈生眺望着说道:“现在我们缺少粮草,士兵士气也不高,跟他们在彭蠡泽交战肯定会吃亏。苏飞往后退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派人去下雉调集人过来?”
六万江夏水军当然不是全都窝在柴桑,柴桑只有三万,其中下雉、寻阳、鄂县、蕲春、邾县等地都各留守了数千人马,所以此时黄祖力量并不集中。
黄祖摇摇头道:“现在调集人马过来也来不及了,无妨,我走前告诉过苏飞,让他往彭蠡泽南方走,顺着赣水去南昌,那里有刘磐的兵马接应,这也算是趁机将江东水师引走。”
“往南引致南昌?”
陈生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将军妙计,真乃神谋也,若江东水师被引至南昌,我们是不是能前后夹击,大败江东水军?”
黄祖抬起头看了眼天气,摇摇头道:“没用的,现在这大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虽说今日雨小了很多,可刘磐也没有水师,真在这波涛江水中与江东水师打,我就怕同归于尽啊。”
“额”
陈生一想也是,江面上打仗跟陆地上打仗完全是两码事,特别还是这种水位暴涨的气候,能正常行船都不容易,更别说还要与敌方水师交战,搞不好大家船一起翻。
所以现在黄祖也仅仅是看风雨小了一些,勉强渡河回江夏补给而已。如果真动起手来,在波涛翻滚的浪潮当中,双方同归于尽的可能性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