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岐大蛇摇了摇头。
“不,不是‘血咳’。”
“我从未咳出血,所以不可能是‘血咳’。”
“具体是啥病,医生们也说不清楚。”
“他们说我这是积劳成疾。”
“也罢,区区死亡,不足为惧。”
“因为自知身患绝症,所以每多活一天,就有一种赚到的感觉,反倒平添一种奇特的畅快,哈哈哈!”
说罢,他神情坦然地大笑出声。
笑声中丝毫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看着坦荡发笑的八岐大蛇,桂、高杉二人的颊间隐隐浮现敬佩之色。
说实话,他们始终不敢相信这位身材肥硕、快走几步就会喘个不行的大胖子,竟会是法诛党的首脑……
在他们的想象中,统领无数能人异士、使幕府伤透脑筋的法诛党首领,应该是个架海擎天的枭雄才对。
事实上,哪怕到了今日,他们依然不清楚大岳丸、酒吞童子等猛人唯他是从的具体原因是什么。
不过,八岐大蛇适才所说的那些话,以及他所展露出来的这些表现,却是让桂、高杉二人对他稍稍改观了。
对于他的这份乐观,他们不得不给予高度的评价。
明知身患绝症,不仅丝毫不怯,反而欢笑以对——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办到的事情。
……
……
从10月末起,幕府与朝廷展开了一系列动作。
首先,朝廷再度指定毛利家为朝敌,褫夺毛利庆亲父子的位阶和官职。
是时,毛利庆亲的位阶是从四位上参议左近卫权中将;毛利定广则是从四位下,左近卫权少将——现在,他们的这些荣誉头衔全都没了。
幕府则收回毛利庆亲和毛利定广(毛利庆亲之子)的偏讳和名号,并取消大名待遇。
二人因此而更名为“毛利敬亲”和“毛利广封”。
【注·偏讳:武家社会上位者将自己名讳的一字赐给下位者,以建立主从关系。毛利庆亲的“庆”字来自第12代将军德川家庆,毛利定广德“定”字则来自第13代将军德川家定。】
自江户幕府成立之始,毛利家各代家督和世子皆获德川家赐予“松平大膳大夫”和“松平长门守”的名号,是一种身份象征。
如今,这些荣誉都被没收,不得再称松平,只能称毛利大膳和毛利长门。
不仅如此,毛利家在江户、京都、大坂的藩邸遭没收,大名和家臣则禁止离开藩境。
坊间有本期刊叫做“武鉴”,就像今日的时事新闻杂志,让庶民能够了解政治动态。
自毛利家被指为朝敌后,里面一切关于毛利家的报道和消息都被删除了。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幕府在为“长州征伐”造势!提前展开政治上的攻讦,最大程度地贬低、削弱长州。
不难判断,德川家茂确实是打算将毛利家赶尽杀绝!
若非如此,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在幕府与朝廷的双重发力下,长州已被贬为朝敌兼幕敌。
战斗未启,幕军便先占尽道义上的优势。
为了这场战争,德川家茂当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其实,长州保守派的投降主张,并非无的放矢。
不得不说,他们对幕府的软弱德性,还是看得很准的。
自打德川家茂宣布发动“长州征伐”后,幕府内部便立即冒出能量不小、声音极大的反战派。
这些力主反战的家伙纷纷表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可不能打仗啊!打仗既耗时又费钱!
劳师糜饷,只为收拾小小的长州,实在太不值当了。
若欲使长州屈服,大可使用别的法子。
比如:假意进攻,摆出兵临城下的态势,强逼长州投降。
待毛利家递上降表后,象征性地削减其封地,互相给个台阶下,彼此面子上都过得去,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为了说服德川家茂,他们纷纷挂起书袋子,引经据典。
从隋炀帝三征高句丽,耗尽国力,讲到丰臣太阁远征朝鲜,怨声载道。
总而言之,他们想表达的意思就只有一个:这场仗,绝不能打!
如果是昏庸无能的前将军德川家定,说不定还真让这些家伙给忽悠过去了。
然而,德川家茂不是德川家定,更不是那种毫无主见的庸君。
德川家茂不敢自比汉高祖、唐太宗,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他深谙“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在先后经历“下关战争”、“池田屋事件”、“京都夏之阵”的惨烈失败后,今日的长州正值三百年来最虚弱的时期。
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
如今的长州已是一面旗帜——尊攘运动的旗帜。
德川家茂算是看出来了:唯有消灭长州这一不安定元素,折断这面旗帜,方可彻底打压荒谬的尊攘运动,进而使四海清平!
再者,他实在讨厌这些“反战派”的嘴脸。
虽然他们文绉绉的,一副忠臣义士的模样,但德川家茂看得很清楚,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他们真的是关心幕府、为幕府的未来做考虑才极力反战吗?
当了这么多年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家茂算是明白一件事情:千万不能擅自信任满堂诸公,更不要觉得他们是什么好人!
他们之所以反对进攻长州,纯粹是因为这事儿对他们没有好处。
假使这仗打赢了,受益的只有发动此战的德川家茂,以及亲自指挥战斗的青登、松平容保等人。
倘若这仗打输了,将使幕府的权威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进而影响到自己家族的功名利禄。
既然这件事儿对我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要承担不小的风险,那我何必去掺和呢?
如果他们坦率地承认“没错,我就是自私,我就是只为自己家族考虑”,那德川家茂还好受些。
可这些家伙明明只顾门户私计,却非要摆出忠臣良将的模样,让德川家茂大为光火。
说得不客气一点,在将军大位上待得越久,他就越发讨厌这些虚伪的混账。
正事是绝不会干的,帮起倒忙来却是个顶个的积极。
面对“反战派”的极力阻挠,德川家茂展开毫不退让的斗争。
“我意已决,不破长州誓不还!”
他一心推动“长州征伐”落地落实,甚至数度在大广间与“反战派”展开激烈的唇枪舌战。
【注·大广间:江户城的著名房间。新年参拜将军、将军宣布政令,武家诸法度的发表以及其他幕府的官方活动,都在这个房间举行。】
还是那句话:枪杆子里出政权。
当前幕府政界中最闪耀的两颗明星,便是青登与胜麟太郎。
他们一个一手创建了幕府海军,另一个一手创建了新选组,同时又统领八王子千人同心。
这俩猛人都是德川家茂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称他们为德川家茂的左右手,并不为过。
如此,在青登、胜麟太郎这两大支柱的威慑下,德川家茂的权势虽不敢说是呼风唤雨,但也不是这些空有一张嘴皮子的酒囊饭袋能够撼动的。
诸臣可以跟德川家茂唱反调,但他们不得不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与代价。
谁也不想跟幕府陆军第一人、幕府海军第一人结下不可调和的梁子。
就这样,便如桂、高杉二人说服保守派一般,德川家茂同样成功压制反战势力,统一了思想,勉强整合了幕府内部的各股势力。
“八月十八日政变”甫一结束,德川家茂就将“长州征伐”提上日程。
经过一年多的精心努力,人力、物资悉已到位。
目前所做的种种工作,只不过是为这漫长的战备收个尾罢了。
时间流逝……
终于……出兵之日已至!
……
……
元治元年(1864),11月18日——
京都西郊的某处旷野,某顶营帐——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利落的破风声,此起彼伏。
青登独处帐中,反复挥舞手中的新刀。
横劈、竖砍、斜斩、上撩、直刺……每一招、每一式,尽显宗师风范,刀筋奇正无比。
约莫3分钟后,他缓缓停下动作,“呼”地长出一口气,然后低头看向手中的新刀。
“总算是稍稍习惯了……”
明亮如镜的刀面映照出他那被压瘪的脸。
毗卢遮那送去重铸了。
定鬼神则借给总司了。
虽然在青登的库存中,尚有橘水这把家传刀可用,但其品质已难入他法眼。
如此,青登陷入无刀可用的窘境。
身为陆军总裁、新选组的总大将、幕府最强剑客,若是连把好刀都没有,岂不传为笑谈?
纵使不论这些虚名,没有一把好刀傍身,确实会对青登的实力造成极大的影响。
于是乎,青登对外发出悬赏,征集好刀,但凡能够提供好刀的人,定当不吝酬谢。
此通悬赏刚一发出,吸引了无数人前来献刀。
来者虽多,可献出好刀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这“寻刀”之旅注定不会太顺利。
那些天下闻名的好刀、宝刀,要么在挥砍中折损,要么就被那些名门大户收藏在家中,绝不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