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听后,心中一暖,他知道皇帝这是在关心自己。不过他也知道,皇帝关心自己大概是真有的,但也不一定仅仅只是关心自己。
如今自己身份独特,一边是文臣之首,一边是勋贵之巅,而自己在京师早已将靖难系勋贵拉拢在身侧,只有在南京这边,开国系勋贵与自己的合作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合作是要合作的,但是坚决只谈经济,决计不谈政治。
关于这一点,高务实一直也知道原因:靖难系勋贵才是朱棣登基之后真正的权力基础,而开国系勋贵则比较微妙,他们的理论地位一直很高,但往往只能在南京体系内活动,很少被允许出任全国性的职务,总有一种不被皇帝真正信任的感觉。
在这种微妙局面之下,南京勋贵通常都很小心谨慎,捞钱的胆子当然是有的,而且很大,然而在政治层面就胆小如鼠,但凡涉及实际权力的事,他们都会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表示这些事咱们不掺和。
正因如此,京华明明与南京勋贵有不少买卖往来,但指望南京勋贵与江南财阀和江南官场撇清关系,真个站到实学派一边,那就是痴人说梦了。人家根本不吃这套,完全就是个不粘锅,好处我全拿,坏事不脏手。
这一次圣驾南下,高务实始终怀疑朱翊钧有意顺便整顿南京官场,因为一开始设计封禅大典的时候,包括自己和沈一贯在内的朝臣都没有安排皇帝直下南京这一茬,是皇帝主动要求趁着封禅大典来南京拜谒孝陵的。
拜谒孝陵本身自然有其重大政治意涵,但要说仅仅只为做个秀就跑一趟南京,还要为此花费巨资,又是整修孝陵,又是修缮皇宫……这就似乎有点过了。所以,高务实一直怀疑朱翊钧是要趁机对南京官场进行一些处置。现在的问题是,皇帝究竟想做什么处置?
倘若皇帝只是单纯认为南京这边是心学派的大本营,要进行一番打压,以便实学派更好的在全国施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如果皇帝的想法没有这么简单呢?
不过要看穿皇帝的真实意图,光靠目前的情况来判断是显然不够的,即便高务实再如何了解皇帝,也必须再观察一番,看皇帝接下来还做了哪些事才行。
高务实再次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陛下如此关心为臣,为臣感激不尽。但臣依旧以为,臣的住所并非大事,陛下的圣誉和朝廷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臣恳请陛下三思。”
朱翊钧看着高务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高务实这是在坚持自己的立场,但同时也确实在为自己考虑。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靖国公,你的忠心和顾虑,朕都明白。这样吧,春和宫也够大,朕会沈一贯也搬进春和宫西偏殿,与你比邻而居。如此一来,二位阁臣同享此等礼遇,便既能保证你的休息,又不会引起外界非议了。”
高务实听后,心中就不知是何滋味了。沈一贯虽然被自己压制着,但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对于在南京主场“作战”的优势深信不疑,显然不打算因为孔庙事件就放弃与实学派对抗。
在这种情况下,二人虽然谈不上生死大敌,但在政治立场上恐怕也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如今居然要同住春和宫西偏殿,纵然那春和宫确实够大,西偏殿也着实不小,但这种情况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只是不管怎么说,高务实也知道这是皇帝在做出让步,自己总不能不依不饶,那就太没分寸了。于是高务实只好再次行了一礼,故意用一种大松了一口气似地语气道:“陛下圣明,臣领旨谢恩。”
随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国事,主要是接下来拜谒孝陵的安排,之后高务实便告退而出。
他心里明白,即将发生在南京的这场博弈,如今才刚刚开始。虽然一切都还笼罩在深深的雾气当中,但不久之后便会初现端倪,而自己要做的便是谨慎观察,小心布置,不到弄清真相的一刻,绝不能随意出手。
走出乾清宫,高务实抬头看了看夜色,只觉天上轻云蔽月,春风乍暖还寒。他正有些神思不属,忽见得眼前一亮,正待细看,便听得一记惊雷凭空炸响。
“要下雨了?”他喃喃念道,心中颇觉不安。这倒不是他信什么征兆,而是担心数日之后的孝陵清明祭——要是赶上下雨,那麻烦可就更多了。
他没料到的是,他刚这么自言自语一说,身边却有个声音笑道:“若咱家所知不假,靖国公爷应是初来南京,难怪对这江南气候有所不知。江南这个时节本就天气多变,近年来更是神鬼莫测,往往一时天晴一时雨。
很多时候呀,上午还艳阳高照呢,夜里就陡然来一场暴雨,可若到了明早,说不定又是晴空万里云难觅……总之,江南多变,多变得很呐。”
高务实回头一看,原来是南京守备太监,姓田名义。此人看着比陈矩还大几岁,已经两鬓全白,就算没有七十,应该也六十好几,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高务实总觉得他刚才这句话说得意有所指,似乎话里有话,不禁笑道:“气候再是多变,终究是大明的江南。晴,吾爱之;雨,吾亦爱之。”
田义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似乎略微沉吟了一下,这才点头道:“国公爷果然好气量。”见高务实只笑不答,又道:“只是不知南京的地头蛇们见到天气变化会是如何反应……”
高务实轻轻挑眉,刚要发问,却不想这位南京守备太监忽然拱手道:“奴婢还有要事禀报皇爷,今番就先不叨扰国公爷了,待异日得空,再去春和宫致歉。”
高务实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憋了回去,只好微微一笑,道:“内守备正事要紧,且请自便。”说罢朝田义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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