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怎么说呢……秀才身份对于一般人家而言的确已经很尊贵了,但对于朝廷高官的子弟来说,其实真就那么回事。让他们都不太好办的,那至少也得是举人这个档次——因为举人就真的可以候补县级官员了,朝廷查得严,言官盯得紧。
如此反过来一看,赵志皋这仨儿子连生员都不好意思弄一个,只能说明他们不仅读书的水平差到乡梓之间人人侧目,连名声也诚可谓是“有口皆碑”。以至于赵志皋都没脸给他们弄个生员身份,免得整天被人戳脊梁骨嘲讽诅咒。
有了这哥仨做陪衬,赵凤威虽然也就考了个生员,但已经完全算得上他们老赵家“全村的希望”了,赵志皋也只能把一腔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儿子身上。
这些事情沈一贯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沈一贯此前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他在对待儿子这件事上也和赵志皋完全不同。
沈一贯的长子名叫沈泰鸿,与赵志皋家的几位学渣不一样,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少年时便已经很有名气了,“有声诸生间”,算是在读书人圈子里很有名气,属于佼佼者。
不仅是要考试的书读得好,他还继承了叔祖父沈明臣的家学渊源,诗作颇佳,历史上也留下不少传世诗篇。
然而,儿子成绩好本来是件好事,可是沈一贯却忧虑起来:成绩这么好,要是一不小心太争气,考了个状元,那我岂不是要招天下人议论?
沈一贯于是想到了王锡爵和王衡父子。他心说王锡爵只是命王衡等他致仕之后才准参加科举,就已经让很多人称颂,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更胜一筹,混个好名声呢?他这做父亲倒是计较起来,计较的结果就是算计,居然算计起了自己的儿子。
会试的这一年,沈泰鸿从浙江老家来京城看望父亲沈一贯,沈一贯就开始忽悠儿子,他说:“孩儿呀,你爹我是阁老,之前混了个恩荫指标,干脆我推荐你当中书舍人,然后你以中书舍人的身份参加今年的会试殿试,这就等于是以京城考生的户籍参加科举,算在北榜里头,可比浙江所属的南榜好考多了,何乐而不为呢?”
父亲的关怀之情,做儿子的怎么会起疑心呢,沈泰鸿当然是高高兴兴地遵命。谁知沈一贯的自私完全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他把儿子忽悠住之后,转身就向朝廷打报告,推荐儿子担任朝廷的尚宝司丞。
尚宝司丞和中书舍人完全不同,前者属于正式的恩荫职务,后者却是挂名性质,也就是尚宝司丞一旦担任,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了。
沈一贯狠就狠在他本就是要“盖绝其登进,可超然免于评论也”——堵死儿子的科举路径,避免天下人对自己的议论。
沈泰鸿这个倒霉蛋猝不及防地被自己亲爹断了功名之路,不过他在乎的倒不是当官与否,而是这么一来他就失去了自证优秀的机会。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会算计自己,因此官也不做,气冲冲地回到家乡,从此“视其父若深仇”,将老爸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终生不与父亲往来,算是断绝父子关系了。
这件事对沈泰鸿影响巨大,除了摧毁父子关系,而且还破坏兄弟关系。回到家乡的沈泰鸿越想越气,将一肚子怨气、怒气、不平之气一股脑的发泄在父亲的庶子身上,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百般虐待。
不过有意思的是,时人倒并不怎么怪责沈泰鸿,反而对于沈一贯的“大义灭亲”之举,士林舆论并不是很认同,几乎都认为他做得太过了,乃是“借其子以市公”,是牺牲儿子的前途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
由于这事处理得太难看了,沈一贯不仅没捞到好名声,反而将原本就挺糟糕的名声变得更差了一些。
总之不管怎么说,沈一贯和赵志皋也算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沈一贯多少还是了解赵志皋对赵凤威的期望这件事的。
赵志皋听了他这一问,也不禁想起沈一贯牺牲儿子前途来保全自己名誉的旧事,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儒家讲究“亲亲尊尊”,尊尊暂且不说,这所谓“亲亲”,其实要求挺简单的,说穿了就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正是因为你沈一贯为父不慈,才引得沈泰鸿为子不孝,继而为兄不友,那估摸着你的庶子们对兄长的苛刻也难免为弟不恭。
你这一家的背礼不伦全是因你而起,怎么着,现在你倒还想嘲讽我对儿子太好?
赵志皋本来不想撕破脸,谁知道想起这件事之后实在不能忍,不由得语带讥讽地问道:“何谓人义?”
沈一贯的脸色陡然就黑了。
大家都是读老了书的人,赵志皋这话沈一贯岂能不知出处?《礼记》中说了:“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
赵志皋用这句话回答沈一贯那句“濲阳公是否以为,令郎前途全在高日新一念之间?”看似有点思维跳脱,其实不然,前因后果十分清楚。
赵志皋的意思就是说“没错”,并且用《礼记》反问沈一贯,说我赵某人是坚持圣人的教训,秉持做人的基本原则,是我做父亲的“父慈”,那么你沈蛟门如何?
沈一贯脸色立刻黑了,是因为他知道赵志皋这话实际上不是提问,而相当于指着他的鼻子在骂:“你沈一贯根本不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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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万料不到,“羊”字居然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