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秀吉就是一直说着这些话死去的,这让利家总有一种感觉,就彷佛是秀吉在告诉他:“利家,这就是人生的真面目。你不久之后也会这样死去。”这留给了利家无尽的恐怖和伤感。
利家正在房里歇息,从加贺前来探病的夫人阿松兴冲冲送来了汤药。
“今日咳嗽少了,真是太好了!”
阿松刚说完,利家便忍不住,扭曲着脸斥道:“哪里是少了!是我一直在忍着。你不要多言。”
阿松爽朗地一笑,为利家揉背。夫妻一起生活久了,女人就会了解丈夫的每个心思。利家几乎从来不会喝斥别人,他会不加遮掩地斥责的,这个世上恐怕只有阿松……这其实反而才是真正的信赖。
阿松默默等着利家喝汤药。她明白,自己若在利家喝第一口药之前就说话,会影响丈夫的心情。可如他喝了第一口,自己还不开口,利家又会责怪她无情。利家的这点小脾气,早已被阿松摸透了。
“幼主心情如何?一定非常高兴吧。”
“是啊。今天拼命缠着我,还问为何一连五日都没去看他。”
“太顽皮了,怎能老是那样纠缠您呢?”
“胡说!”
“什么?”
“什么话!孩子纠缠的并不只我一人,家康也一样。小孩子就是喜欢缠着人不放。”
“您又怪我了。”阿松嗔道,旋又若无其事地问道:“搬到大坂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定下了,正月初一……是我定的。”
“新年呀?那太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有何值得庆贺的?你们女人们就喜欢说好听的。你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说这种话?”
“年纪大些,就不算女人了?”
“不要胡搅蛮缠。我当时说,朝鲜的战事虽然异常艰难,但总算是结束了,就定在元旦搬迁吧。可是,左府却说要等治部回来再作决定,我一怒之下就定了下来——治部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非要等他!”
“啊?您为何这么说?”
“哼!本来左府也不喜欢治部,可现在倒像是畏惧治部似的。治部这厮,每日从博多派使者来,声称只向我一人汇报……真是一刻也不能让人放心,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这不好吗?殿下何出此言?”
“好什么好?太阁殿下故去当日,他嘴上说要瞒着世人,却特意趁黑跑来,说这事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难道您不满他这样做?”
“你知道什么!他嘴上说只告诉我一人,其实他又跑到家康处,也说了同样的话。这是我同左府谈起才知道的。哈,这种小把戏……我前田利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看不出其中的阴险之处?”
“治部竟然施这种小伎俩。”阿松看来颇为意外,但又问道:“可是治部为何要这样做呢?”
“为何要这样做?”前田利家忍不住冷笑起来:“按照太阁遗命,我是秀赖的监护人,而左府代行政务,这就意味着丰臣公仪之中以我与左府为最重。
那么阿松你想想,如果我与左府齐心协力、共克时艰,是不是五大老就能团结一致?五大老如果团结一致,五奉行还有多少话语权?
我就这么说吧,就算他治部殿下能让其余四位奉行都按照他的意思行事,又如何能越过五大老左右天下大事?以他的脾性,能不想办法挑动我与左府对立,然后伺机行使大权么?
笑话,他当然不能坐视——以前太阁尚在之时,他就以这些小把戏攫取权力,现在太阁不在了,他依旧把这些小把戏视作正道,却不知术不如法,法不如道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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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道:“原来是这样呀。”
“阿松,你好生记着,黄泉路上无老少……我绝不让孩子们被他这些小伎俩欺瞒。待治部回来,我还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免得让他在如今这样危险的时局之下还做一些危险的事。”
说着,利家轻轻闭上眼,口中滴咕道:“是三千,还是五千?”
“殿下说什么三千五千?”
“我是说,搬到大坂之后,该分配给利长以保卫幼主的人手。我可是受太阁临终之托,身负重任的啊,这件事可万万不能出差错。”
阿松闭口不言了。利家在思考大事时,她从来不去打扰。此时,阿松深深缅怀着他们曾经的幸福。
丈夫年轻时心急气盛,但却为人厚道,他从不玩弄阴谋诡计。这在阿松看来,绝非因为他因循守旧,也非单纯出于对主君的忠诚之心,完全因为他本性单纯,关键时刻绝不患得患失。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愈加纯朴执着,最终成为正直稳重的长者,受万方景仰。
从前作为右府近臣(此处右府是指织田信长),利家也是出名地粗暴野蛮,可是现在,当年与他同帐为职之人,几乎都不在人世了,连取了天下的太阁也归天了。他近日不时悲叹人生苦短, 叹自己肩负辅左懵懂幼童秀赖的重任,须仔细参详是非。
嫡子利长当然是要放在大坂了,那么利政和利常呢?阿松正想到这里,却听利家又道:“阿松,利常是不是太年轻了?”
此时利家的声音已不再像刚才那样严厉,变得极为虚弱,声音之中满是担忧:“我想来想去,总是放心不下。利长不用担心了,可是……”
“是啊。”夫人使劲点头,却在思量别的事——到底怎样才能让丈夫安下心来?
阿松觉得,丈夫其实根本用不着如此忧心,只要保持从前的样子就可以了。他们夫妇从未犯过大错,才有了今日的前田大纳言、今日的前田夫妇。而且在阿松看来,无论利家如何煞费苦心、精心安排,秀赖说到底也无非一个六岁幼童,既不懂得辨别贤愚,也不懂得身上有什么责任……
“看来还是得给利长五千人马。万一真要是有事,在效忠幼主的人赶来救援之前,也可抵挡些时日。”
“当然。”夫人又一次随声附和着,有意无意转移着话题,“不过您也别光顾着担心幼主,我看您有时候太在意责任了。其实幼主将来如何,就算您身为监护人也未必能全管着……”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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